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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珏知他還在介懷清虛子之死,也不等他回應,繼續道。

「吾與穀雨兩世之交,今生他因我而故、無力回天,特來送別,望師尊海涵。」

銜珏垂首施上禮,眾弟子皆驚。

因為按照輩分,他本不必如此,又有如此才能與威望,可謂給足了面子。

連年也不再僵持,他心知清虛子之事怪不得他,一切皆是命數。

於是也回了個上禮,擺出個「請」的姿勢。

銜珏這才緩步至呈放穀雨的柴床,看似穩健的每一步,於他而言都異常沉重而艱辛。

他不是沒有想過來送穀雨最後一程,只是每每想到他前世義無反顧地躍入山崖;今生毫不猶豫地替他擋箭,他的內心就會莫名生出一種無力感。

即便他是上神、即便他有主宰眾生之力,可這種無力感像是一道隱形的約束時常牽動他的內心、控制他的行為,比如他必須斷情絕欲、比如他必須修得正道、比如他必須率領眾神延綿萬年,比如他的一生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

而在這規整到近乎完美的一生里,除卻那個凡間總是闖入他腦海的女子,穀雨是第一個將這種無力落到實處的人。

與其說不敢面對,不如說是恐懼。

他恐懼所有意料之外的變數。

接近穀雨時,他正好與琉璃擦肩而過,一個目光熱切、一個目不斜視。

他像是計劃好了似的降臨,與她的召喚毫無瓜葛。

琉璃的眸色在一瞬間冷掉。

她撫著他送的木簪,咬牙揚起臉,一遍遍告誡自己,不過是,回他一個人情。

很快,銜珏站到了穀雨的面前。

無極宗的復原術很好,穀雨面頰的傷痕與胸前的窟窿都被妥善地修復,看到他的一瞬,銜珏竟有一種他從未離開的錯覺。

故人的熟悉感不僅存在於記憶,而是湧現在每一次的重逢。

倏忽,銜珏便釋懷了。

琉璃的那句「盡吾之能,尊他人命運」,在他耳邊迴蕩。

興許,穀雨早已放下,引導他們重逢的執念一直在他。

他也是時候學著放下。

定下心念,他緩緩抬手,掌心醞火,須臾之間,穀雨的柴床便燃起熊熊大火。

在場的無極宗弟子皆垂眸默哀,做最後的送別。

只有銜珏沒有照做,他仰頭望天,恰逢密雲遮去最後一絲暖陽。

他收回眼神,悄悄轉身離去。

「銜珏師叔!」

直至他行至那片胡楊林,琉璃方才叫住他。

又好似他知道她一定會跟來,所以特意在此處等她。

銜珏應聲回首,露出那俊逸雋永的臉。

「我有、我有東西要還你。」

琉璃喘著粗氣在他面前停駐,瓷白的臉飛上兩抹霞紅,在鋪著金陽的雪地里顯得異常嬌媚可人。

銜珏卻眼眸微斂,平日沉靜的眸色里宛如被飛鳥划過的湖面般緊促。

直到看到她從懷裡掏出那顆雲靈珠遞給他,他的眉宇才如雨後晴山般舒展。

「我以為你要還我木簪。」

銜珏沒接,聲線宛如浸入水的瓷,醇厚中帶著寒涼。

「你不是還欠著我情債?木簪可是保命的東西,我如何會輕易償還。」

琉璃一副我又不傻的語氣,又隨之仔細琢磨起手裡的木簪,似是有顆琉璃珠碎了,很是心疼。

銜珏不覺唇角微彎,似乎這才像她。

「所以,你今日可是浪費一次救命的機會。」

他素來清冷的聲線不覺帶了些潤澤,望向琉璃的眼神變得專注。

想起面前之人方才的冷漠,琉璃氣不打一處來,嗓音漫不經心。

「日行一善,不足掛齒。」

「只是一件善事?」

銜珏反問,眉頭不由緊了緊。

他不信。

他不信她冒著被無極宗針對的風險跪下求連年只是出於善意;他不信她浪費掉一次救命的機會只為讓他見一眼穀雨。

一定還有什麼別的東西,一定。

他緊緊盯著面前的琉璃,像是要從她淡漠的神色里瞧出花來。

許久,琉璃才略略開嗓,漂亮的杏眼泛著狡黠的光。

「若你不信是善意,權當做交易吧,下次若我有事求你,請務必竭力。」

銜珏心口一沉,將將升起的期待霎時沉到水裡。

她與安澤林親密相攜的身影在他靈台不斷回放。

她說,是交易。

午時已過,大雪將至,天黑壓壓地沉下來。

滾雷、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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