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年啊,對她可謂是『一見鍾情』,她真的很有星相,英姿颯爽,不輸孟霄,還更年輕,拍兩三部戲就能捧出來的那種。」
年年手上那把無形的刀子,還在割啊割,「當年,武俠片剛剛興起,發展勢頭大好,急需英氣型的花旦,我一心想著把她簽到天幕影業來,好好栽培。可能是我太熱情了吧?太像搞傳銷的騙子了,把她嚇跑了。」
聊這個話題,蘇椰這心裡容易咯噔。
她忙著轉移話題,沒留意,「傳/銷」這個詞兒,起源於二戰後的美國,九十年代初開始在大陸流行。怎麼1946年,上海的年年就能隨口說出來呢?
她問,「天幕影業,還在拍武俠片麼?」
年年嘆息著搖了搖頭,「天幕影業……沒了。」
至於什麼時候沒的,她也不清楚。
她從南洋回來的時候,就沒了,總部大樓和影棚,都一把火燒光了,到底是意外失火,還是蓄意縱火?眾說紛紜,沒個定性。
「不止天幕影業,我在上海的很多老朋友,都沒了。戰爭太殘忍了,願世界和平,永遠沒有戰爭!」她端起咖啡,跟蘇椰的那一杯碰了一下,「沒想到,它還好好的,就是換了好幾個主人,從法國人變成了日本人,又變成了加拿大人。」
蘇椰記下了這間咖啡館的位置。
心裡想著,回到21世紀,等有時間去上海旅遊,要看一眼它還在不在?變成了什麼樣子,現任大股東又是誰。
她來去民國幾趟都很匆匆,唯獨在這裡停了不短時間。
她說了一句實話,安慰活過了戰亂年代,但失去了很多朋友,正被哀傷情緒籠罩著的年年,「我相信,未來百年,不會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
「我也相信,世界大戰不會再輕易發生,但會有局部小戰啊。」年年苦笑了一下,「我希望我的每一個朋友,都能平安到老。」
亂世麼,平安到老就是最昂貴的企盼了。
蘇椰聯想到了,剛才在孔宅,她跟女傭發生爭執時,說的懇切言辭,「你覺的,上海仍不夠安全,所以,就想勸說常老先生,早點離開?」
「常老先生行得端、坐的正,再黑暗的年代,都守住了本心,無愧於這個國家,無論哪一方勢力上台,他都很安全。我擔心的是,他的《馭劍飛仙》寫不完,太可惜了!」年年深重地嘆了一口氣,忽然又盯上了蘇椰,「你就不擔心麼?」
「我……」
蘇椰不明白,正聊著夷陵老叟呢,怎麼又繞回到她身上了。
她想到了夷陵老叟後來的命運,《馭劍飛仙》是沒有寫完,很遺憾,但他鴉/片癮戒了啊,活了足有八十五歲,歷代武俠十二宗師,壽命可以排到前三了,於是便說了,「天命難違,有些事,還是莫要強求的好。」
話出口了,她才覺得,好老氣啊。
這像是她一個十五歲高中女生,該有的心態麼?
又老氣,又文氣。
八成是受了常福為那個古怪筆名的影響,「身在滬上,心老夷陵」。
身和心,是可以不同步的。
「你說的沒錯,是我太強求了。」
年年聽進去了,若有所思,「這一趟回來,把我認識的所有朋友,都勸了一遍。有的人肯聽我的,有的人固執不肯聽,像鄉下的蓄伯,我叫他不要當大地主,家裡的田地,除了幾個兒女自耕的份額,該賣的都賣了,換成金子保值,他聽我信我,在我臨走前,就賣得差不多了;我想叫常老先生,領錢老闆的情,換個地方,去香港寫書,但常老先生一次兩次都說會考慮,顯然不太想去。算了,我也不勸了,你說的對,各由天命罷……」
蘇椰聽到她勸人賣地,不要當地主,立刻就被鎮住了。
她想,年年不是一般人啊!覺悟高,看得遠。
後半段就沒太聽進去。
「我覺的,你是個怪人。」
年年
的話題繞啊繞,又繞回了她身上。
「啊?穿著中山裝喝咖啡,是不太和諧。」
蘇椰故意打岔。
「不是外在。」年年搖了搖頭,又道,「咱們聊了這麼久,你都不問問我叫什麼,是什麼人?突然就跟你套近乎,還拉著你過來喝咖啡,聊天。你是不是也覺的我眼熟啊?」
蘇椰無法,只好問,「哦,你叫什麼?」
「張年年,叫我年年就好了。」
張?
居然也姓張?
蘇椰一下子想起了「飛奔的五花肉」消失的那一位店長,激動地倒吸了一口氣。
同名、同性,甚至同姓。
會不會也太巧了點啊?
「你……」
蘇椰有一串問號,不知該從何問起。
她相信對面的張年年,有更多串兒問號,卻還是保持住了基本的禮貌,只旁敲側擊地探試一下,又一下,給自己留下了偌大的容錯空間。
她想,她也迂迴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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