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言不發,只顧呼喚,「殿下。」
徐萃不敢再言語,喝命內侍,「還不來扶?」便指揮內侍架他起來,男人已經筋疲力竭,垂著頭,任由兩個人一左一右撐起來。
姜敏站在內殿燈火之中,看著男t人的身體被內侍架著在黑暗的廊下拖行,赤著的足懸懸垂著,不時撞在青磚地上——他仍是醒著,他還在掙扎,那一點細微的反抗卻像狂流中一尾渺小虛弱的魚,註定隨波逐流。
姜敏不等他近前,自己走入內殿。不一時男人由著內侍攙扶進來。內侍不知如何處置,只能仍架著他立在殿中。姜敏走到他身前立住,「都出去。」
內侍只得放手,男人站不住,立時向下墜落。姜敏抬手握在男人臂上。徐萃眼睜睜看著男人直挺挺地撲在皇帝肩上,黑髮的頭向下沉倒,被皇帝伸手攏在自己頸畔——仿佛安頓一片飄零的絮。
男人道,「殿下,你怎麼走了……」
還沒盡數出去的內侍盡皆聽在耳內,無人敢應聲,聾了一樣低著頭匆匆退走。
姜敏掌心覆在男人額上——熱度沒有再上來。便吩咐,「送些熱湯。」
「是。」徐萃轉過帷幕時忍不住回頭,視野中男人軟弱的頭顱被皇帝托著,身體慢慢向後傾倒在御榻上。男人大睜的雙目凝視著皇帝,「殿下……你不要留我一個人。」
殿門在徐萃眼前合上,徐萃稍覺懊悔——再慢一點點,就能聽見皇帝的回答了。去小膳房安排值夜的人燉湯,等收拾妥當回去,徐萃刻意加重腳步,「陛下。」
「進來。」
徐萃捧著湯食入內。皇帝坐在榻邊。男人仍醒著,他看著還算明白,說出來的話卻驚世駭俗,「殿下此番回來……不能久留,速速回去……皇帝要殺你——」
姜敏瞟一眼徐萃。徐萃裝作沒聽見,「沈副院說暫且勿食葷腥,奴婢燉的山藥四神羹。」
「給我。」
「是。」徐萃奉上羹湯便飛速退走。
姜敏道,「起來吃東西。」
男人撐住榻沿爬起來,他虛得厲害,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岌岌可危模樣,凌亂的黑髮隨著動作胡亂裹纏在身上,繩索一樣——姜敏看一眼,強忍住給他拂開的衝動。
男人靠在枕上,細瘦的脖頸拉出鋒利的弧度,汗濕烏黑的發粘在白得可憐的面上——像一片稀薄的冰,下一時就要悄無聲息消融。
男人喘一時,抬手去抓碗。他目光凌亂視物不准,指尖直挺挺往羹湯中插去,姜敏推一把才沒叫他燙著。「罷了。」自己用銀匙舀熱羹餵他。
男人原就極虛,熱食入腹越發睏倦,用力撐著眼皮,「殿下回來了。」
姜敏「嗯」一聲。
「殿下回來……」男人輕聲道,「可太好了。」
「嗯。」
「殿下不能久留……殿下快走……」男人道,「皇帝對你起了殺心,再不走,就來不及——」
姜敏道,「不會。」
「都埋伏下了。」男人道,「刀斧手……都結冰了……快走,殿下快走吧……」
姜敏指尖發顫,又用力掐住,仍餵他吃羹,「不會的,他殺不了我。」
「真的?」
「是。」姜敏道,「燕王軍收復關中,天下第一勝戰之師,慢說皇帝,便辛簡氏來也有來無回。」
「關中……」男人嚮往地嘆一口氣,又慢慢地笑起來,這個笑極輕,無聲的,微薄的,這樣可憐的笑意浮在男人白得跟鬼一樣的面上,不見歡欣,只覺心酸。
姜敏用力扭過頭,好半日才心緒平復,回頭見男人偏著腦袋歪在枕上,不知何時已經昏睡過去。姜敏看著他,終於忍不住伸手,指尖撩開毒藤一樣粘在濕漉漉的慘白皮膚上的烏黑的發。
殿門聲響,徐萃進來,停在帷幕外才道,「陛下,徐堅將軍已經奉旨入京了。」
「命他去南書房等。」姜敏起身,「更衣。」
此時天光大亮,小隊內侍捧著朝服巾帕等物依次入內,徐萃親自伺候皇帝洗漱。姜敏換過衣裳往外走,徐萃忙道,「陛下好歹吃一口。」
「去南書房與眾王將同吃。」
南書房重臣齊聚,左手第一個柱國將軍徐堅,右手第一個內閣趙仲德,六部尚書、內閣三輔相和輔政院三司都督都到了,連御林軍都督薛焱也在。一眾人看見皇帝,風吹麥浪一樣跪下去,「臣請陛下聖安。」
「起來吧。」姜敏往正當間坐下,「到哪了?」
徐堅站起來回道,「辛簡矽二十萬眾一路急行,一應城鎮俱不沾染,昨夜已突破喜峰郡——喜峰以內千里平川,不日便到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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