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賓客同時舉杯,「燕王殿下千歲——」
姜敏忙擺手,惶恐道,「皇姐盛讚,姜敏愧不敢當——此杯遙祝陛下聖體安康!」
姜瑩撲哧一笑,「燕王誠孝,諸君舉杯——遙祝陛下聖體安康——」
「陛下聖體安康——」
如芒刺背的一席酒過,姜瑩被諸王相爭相圍著說話。姜敏便退出來,姜瑩看見,當著眾人大聲叮囑姜敏,「你晚間不許走,今夜與阿姐一處睡。」
依姜瑩習性,晚間不喝得爛醉才是咄咄怪事——姜敏口裡答應,趁無人趕緊走。她腳步輕,走得又快,到燈影暗處隱約聽見有人極小聲地議論——
「趙王與燕王不愧是一母同胞,如此捧她。」
「燕王如今聲勢,於趙王是極大的助力,怎能不捧——晉王殿下只怕要睡不著了。」
那二人說著話走遠了。姜敏揀暗地加快腳步離開。因為大雪,馬廄伺候的雜役都聚在耳房喝酒,姜敏自己尋到坐騎解開韁繩,便見革囊上多出一物——是那枝美人捧心紅梅枝。猶自色澤艷麗,嬌艷欲滴。趙王旁的不說,侍人管教當真不錯。
姜敏打馬出府,到酒館不見齊凌——侍從們的宴席都還沒散。便不等他,自己回府。
中京雪夜靜得出奇,寂靜到了極處,仿佛能聽見雪片墜地的沙沙聲。姜敏在這個靜夜的街頭獨自散馬,膝畔美人枝的暗香不時送至鼻端。姜敏漸漸生出恍惚,便記起久遠中一樣的雪夜,一樣梅香,一樣寂靜,亦是一個人,看著那個人獨自離開宮禁,漫天飛雪籠罩的紅牆黑瓦間,他的衣裳同雪一樣白。
姜敏有一個瞬間幾乎以為自己仍是那個八歲孩童——因為她真的看見白雪世界裡那個男人。
男人低著頭,一隻手扶住牆壁,半邊身體倚著牆磚,一動不動站在雪裡。
長街上沒有人,男人沒有動,姜敏看著他,若不是有雪風經過有雪片墜落,時間仿佛已經靜止。
遠處「咚」一聲沉重的更鼓,緊跟著又是三聲——已經二更了。姜敏幡然夢醒,方知眼前一切都是真實——眼前人不是他,是小半個時辰前被皇姐攆出來的虞青臣。過了今夜,這個男人為了保全家族勾引趙王殿下還被攆出王府的惡名就要傳遍京城。
姜敏想走,卻跟被什麼粘住一樣,足尖往馬腹上一磕,坐騎漫步上前。東御街青石板路上積雪已至足踝,馬蹄踩在上頭吱嘎有聲。
姜敏喚他,「餵。」
男人不知道聽見沒有,仍一動不動。
「發什麼呆?」姜敏提高嗓音,「這麼大雪,你再待下去要凍死在這,趕緊回家。」
男人仍然不吱聲,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姜敏剛滿月就封燕王,人生的起點是多少人難以企及的終點,從沒有一個瞬間被人如此冷落,暗罵「不知好歹」,打馬便走。過御街總算遇見個行人,棉襖厚得兩臂都支棱著,戴一頂老皮帽,圍老皮圍脖——饒是裹得這樣,那人兀自凍得跺腳呵氣,雪地里跑得飛一樣快。
姜敏不由止步,掉轉馬頭回去。遠遠便見男人仍是那樣倚著——搞不好已經凍傻了。這冷的天,但凡腦子清楚,早走了。
姜敏斥馬靠近,「餵——」便俯身湊往近前,鞭梢拍一拍男人肩膀,「虞青臣。」
男人肩膀後縮,是一個躲避的動作。
姜敏道,「你府上人在何處,我可命人知會他們來此處接你回家。」
男人不答。飛雪飄零中,姜敏分明看見男人濕透的發梢已經凝出一層薄霜,「過來。」她說,「我帶你回去。」
男人終於動了,黑髮的頭慢慢向後仰,冰雪顏色的面龐呈在姜敏面前——男人眉目烏黑,應是在冰雪中浸得久了,仿佛也下過一場大雪,寒沁沁的。
「過來,我帶你回去。」
男人終於道,「殿下……五……五更……了……」他凍得厲害,吐字跟番邦人學話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姜敏稍覺意外,「你認識我?」她只站了這麼一會便覺寒冷,何況男人衣衫單薄,「還不到五更,你先回去。」
「五更……到……」男人道,「殿下看我……不……不是……好好……殿下……要踐諾……」
姜敏此時方知他口裡的殿下根本不是自己。稍一琢磨便知首尾,「趙王說你在這雪地里到五更不死就救你爹?」難怪脫成這鬼樣攆出來。此事已經荒唐到了一定程度,便罵,「你瘋了。」
「到……五……五更……」
到個鬼。自家親姐做這等喪良心的事,姜敏不能不管,探身握住他手臂,只一觸便覺僵硬如鐵,冷得瘮人——再凍上一時三刻,這人必定死在此處。
姜敏道,「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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