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勾著頭,連動彈一下都無,胸臆間喘息越發沉重,不知是憤怒還是羞恥。
「再睡下去你就死了。」姜敏道,「你起來,走出去給他們瞧瞧,要死也不能背著這個惡名去死。」
男人仍不動,連聲氣都銷了。
姜敏又道,「我兩回救你性命。除夕將至——你的報答便是死在我家裡嗎?」
男人終於睜眼,喘著氣勉力坐直——他多日臥床,衣衫不整頭髮凌亂,他也不去管,拼盡全力要走出去。姜敏坐著,看著男人掙扎著爬起來,吃醉了一樣左衝右突,居然連滾帶爬撲到門邊。門扇被他撞開,男人早已是燒綿了的身子,被雪地白光一照眼前驟然發黑,一聲不吭便往雪裡栽。
姜敏早跟在他身後,見狀搶一步,男人撲在她肩上——他身量頎長,頭顱從肩際勾過來耷在姜敏頸後,吐息急促有如鼓點。姜敏足尖一挽閂緊房門,仍舊拖著他塞回被中。
這麼鬧一回男人已是面白如紙氣弱遊絲,卻睜著眼,喘著氣道,「放心……必定……不——不死在你家裡。」
「你死不了。」姜敏道,「你不說過嗎?你命硬——落到這般田地還有人伺候,還有高床軟枕享用。」姜敏點頭,「確實命硬。」
男人咬著牙,心口起伏愈加劇烈。
姜敏話峰一轉,「你爹可就不如你了。你爹帶信說獄裡冷得每夜睡不著,命你趕緊打點,送禦寒衣物給他。」姜敏看著他搖頭,「可惜——你這孝子賢孫安然在此間高臥。」
男人原本喘得跟什麼一樣,聽見這一句忽然頓住,雙唇緊閉,面色鐵青。姜敏疾步上前將他翻轉過去,抬掌重重拍在男人脊心,男人喉間格格作響,「哇」地一聲嘔出一大口黑沉的血——
成了。
姜敏放下心,便拉他起來。男人想要掙扎,卻使不出一絲氣力,只能任由對方把自己壓在枕上。
姜敏拾帕擦去殘血,「行啦——這口淤血吐出來總該好多了吧?」
男人虛睜著眼——說來也奇怪,雖然吐過血,身體卻瞬間輕盈許多,裹纏許久的淤泥一樣的濃密的黑霧在飛速退走,世界終於漫出生機。
姜敏道,「剛才那些話都是為了氣你亂說的——廷獄傳不了信件。」
男人立時黯然。
「卻也不全是亂說。」姜敏道,「你爹若判殺頭你有一大家子人要管,若不死,你要打點他在流放地的生計。千古艱難唯一死,別想了——你沒那個福氣。」
外間門響。魏鍾同孫勿進來,應是特意交待過,孫勿只衝姜敏點一下頭便去看病人,診一時道,「哥兒氣淤血滯,原本應當針炙行血,萬幸竟然已經吐出來了——無大礙了。」站起身道,「吃兩副湯藥,丸藥要吃一個月。」
三人便一同出來。孫勿走到外堂才開始抱怨,「殿下難得回京,又管閒事——卑職昨夜推牌九,現時還沒起床,白白叫魏鍾喊起來。」
魏鍾道,「殿下傳你竟還委屈了?」
孫勿便瞪他。
姜敏道,「魏鍾去給病人煮些粥。」等他走遠才問,「我聽說父皇召你了——如何?」
「難。」孫勿搖頭,「陛下的頭風症若能好生靜養,再由高手輔以針炙湯藥,便到古稀也有指望。可惜——」
皇帝好美人,喜酒肉,重巫蠱——頭風症的大忌諱那位簡直五毒俱全。
「可推壽數?」
「慢則七八載,快則三五年——」孫勿四顧一回,附到姜敏耳邊,「急則明冬。」
姜敏瞳孔猛縮。
「卑職回去便命人送丸藥過來,殿下趕緊回——沒得沾了病氣。」
「不是還要開方嗎?」
「還開什麼方?睡一覺就好了。」孫勿道,「他就是急火攻心氣的,不肯吃喝,又叫高燒燒得綿了,看著駭人,其實無事。年輕人三五日便又活蹦亂跳——只是吐過血,要想長命百歲還要吃一月丸藥培固根本。」便作辭出去。
姜敏回去,男人靠在枕上出神,果然氣色恢復許多,只是呼吸仍重。聽見腳步男人仰起臉,「不敢請問小姐高姓?」
「萍水相逢,不用問了。」姜敏道,「我非中京人,年後便出京,必定不會再見。」
男人沉默。
魏鍾送粥進來,姜敏接過來給他。男人極輕聲地說一句「多謝」便接在手裡。男人低著頭慢慢吃粥,他吃東西的樣子極其秀致,舉手投足自生一派風流——畢竟是高澤虞氏子弟,即便落魄仍有餘風。
姜敏看著他吃完,「前兩日你昏著,我同你說的話未必聽清——陛下震怒,你父親的案子無有轉圜,不要再去尋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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