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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凍死在安樂坊,她就不能不管——」

「誰不能不管?」姜敏打斷,「趙王?」便冷笑,「她不管又怎樣?你這樣的再凍死十個八個也是白搭,趙王至多被申飭兩句。」

男人怔住,一雙唇抽了風一樣哆嗦。

「留得青山在。」姜敏把自己的手爐塞在他掌中,「這地方還算暖和,你感覺好些再回家。」

男人攥著手爐,滾燙的熱意從掌心湧入僵冷的心口,在那個堅硬的殼上用力撞一下,柔軟的血脈曝於人前,尖銳的疼痛直衝胸臆。男人終於無法克制,雙手掩面,放聲痛哭起來。

姜敏哪裡經過這等場面?僵滯地看一時,匆匆說一句「我去燙些熱酒」,避去後頭。足足過一盞茶工夫才敢回來,男人魂不守舍地坐著,懷裡死死抱著手爐,眼神發直,盯著足尖前一點磚地。

遠遠更鼓又起——五更了。姜敏走過去,把燙的酒舀出一盞給他,「吃一口暖暖。」

男人接過,一言不發飲盡,慢慢吐出一口氣,「多謝小姐。」掙扎著站起來。

姜敏問,「你去哪裡?」

「趙王府。」

「你——」姜敏難以置信,「趙王夜宴正酣,哪有工夫理你,去做什麼?」

「我要去尋她……我還要去尋趙王,不能言而無信。」男人走到門邊轉頭,「今日救命之恩恕不能報了——虞某不祥之身,日後亦不敢盼望再相見,告辭。」板門應聲合上。

姜敏走到窗邊撐起一點窗扇,便見男人伶仃地走在漫天飛雪裡,又慢慢消失在雪夜裡——

閻王難救該死的鬼。

姜敏罵一句,原地出一回神,又飲一口熱酒,仍舊披斗篷打馬出去。

雖然已過五更,暴雪天暗,中京仍在濃夜中。長樂坊離得不遠,片刻便到。姜敏看見男人走在前頭,便一提馬韁避在側邊暗巷口。

今日夜宴,趙王內衛在坊門外值守,看見有人過來扶刀喝斥,「何人?止步——」看清來人又笑起來,「虞公子怎麼又回來了?」目光在從男人足尖一點點移到面上,「虞大人雖然壞事,府上衣裳應還有吧——虞公子穿成這樣來尋趙王殿下借衣裳嗎?」

一眾內衛鬨笑起來。

男人仿佛聾了,「勞煩通稟,虞青臣求見趙王殿下。」

「殿下沒空。」內衛一口回絕,「今夜諸王諸相齊聚商議國家大事,虞公子要借衣裳,改日再來。」

「殿下答允我。」男人道,「五更回來見她。」

趙王風評中京無人不知,內衛盯著男人看一時,慢慢生出猶疑,轉頭吩咐,「去問許總管。」

便有內衛領命往裡跑,片刻跑回來,「許爺爺罵我——說哪裡來的花子,叫趕緊攆出去。」

「可同他說了誰來?」

「說了——王爺說再來說什麼魚公子鳥公子的事,連許爺爺一處打。」

內衛立刻換了臉色,「虞公子聽見了——回吧。」

男人一言不發便往裡闖。內衛忙舉刀阻攔,男人撲在刀鞘上仍不停,內衛加力攔住,厲聲道,「虞公子再如此,休怪本官手下無情。」

「我要見趙王——」男人道,「趙王說了要見我,我要見趙王,讓我見——」

正亂作一團,許三從府門方向走過來,應是剛吃什麼,剔著牙道,「都是打過仗的,連個花子都攔不住?」

「許三,你也聽見——」男人厲聲叫,「五更已過,趙王要遵守然諾——」

「趙王殿下也是你能叫的?」許三冷笑,「再敢到王府滋事,叫你去中京府吃板子!」便一擺手,「拖出去——」

兩名內衛一左一右上前架住,強拖著往外走。男人被人擒著,自腰以下拖在雪地里,兀自厲聲喊叫,「許三——我要見趙王——趙王說了要見我——」

內衛站住,割下男人衣襟,團一個麻球塞在男人口中,長夜又一次復歸寂靜。姜敏隱在黑暗裡,看著兩名內衛拖著男人經過,不一時又說笑著走回來。

姜敏吐出一口濁氣,打馬出巷,沿長樂坊外街市找了一會兒才看見男人倒在積雪的井沿上——特意扔在這裡,暗示他趕緊投井嗎?

姜敏罵一句,下馬過去。男人一動不動,大睜著眼,定定地凝視黑暗,口裡麻球卻沒了——想是篤定他要凍死在這,塞個麻球怕給趙王惹事。

「起來。」

男人聽見,凝著霜雪的烏黑的眼珠遲滯地轉一下,好半日才慢慢聚焦。

「站起來。」姜敏道,「世上道路萬千,難道要一棵樹上吊死?」

男人不說話。

「你今夜死在這裡——明日便作中京一具無名屍骨,死得悄無聲息。」姜敏道,「你是解脫了,可惜你家裡那二百多口沒這個福氣——掖廷苦役,如此長夜不知還要經歷多少才能如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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