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祁王說,「太晚了,已經來不及了。」
他一屁股坐回了蒲團上,神經質地自言自語道:「沒有母后的支持,我根本指揮不動禁軍,就連我那好皇兄,也最聽她的話了。但母后當初最喜歡的是我!明明是我,該是我才對……」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差點把供桌打翻。
祁王怔怔地看著滾落在地的瓜果,默默蹲下身,撿起來放回原處,抹了把臉,終於勉強冷靜下來。
「更何況,了悟進宮多次,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母后應當也會注意的,太醫院上上下下我都打點過了。若是……若是真生下來了,也沒關係。」
他背對著佛祖,輕輕道:
「小兒夭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廟中燭火搖曳,靜默無聲。
寺外風雪依舊。
不知過了多久,祁王耐不住這寂靜,再度出聲:「孤籌備此事已經足足五年了,因為各種原因,一拖再拖,直至今日。」
「前些日子尹昇在朝堂上說的話,你應該也知道了,你覺得他這是在敲打,還是威脅?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還是說,我們當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宗策不禁皺眉。
「君王自古多疑善變,殿下不必思慮過重。」
祁王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宗策這意思,是在說他優柔寡斷,沒有做決策的魄力嗎?
但很快,他又神色如常地笑道:「你說得對,孤不想這些了。不過你再過兩日就要離京,來無相寺找孤,就是為了這件事?」
宗策聲音低沉:「不完全是。」
「那是為什麼?」祁王好奇。
宗策:「殿下之前不是已經猜到了?」
祁王一愣,驚訝道:「還真是睡不著?宗策,原來你這樣的人也會失眠,真沒想到。」
「殿下,」宗策淡淡道,「雖不知在您心目中策是什麼形象,但是,我也是有七情六慾的凡人。」
身軀英姿魁偉的男人端正跪坐在蒲團上,大手放在膝間,仰頭凝視著廟中佛祖,眉目肅穆沉靜。
但若是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那眼神是失焦的。
男人漆黑瞳仁倒映著佛前供奉的黃卷青燈,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緩緩閉上雙眼,膝上雙拳攥緊,喉結滾動,頸側青筋時隱時現。
就連那額頭,也微微地滲出一點隱忍的熱汗來。
古寺佛前,燭火晃動。
猶如經幡飄揚,心蕩神搖。
祁王就見不得他這副木人石心的模樣。
他是父皇親封的祁王,從一出生便是萬金之軀,天潢貴胄,而宗策只是一個工部罪官之子,兩者身份猶如雲泥之別,他有什麼可在自己面前傲氣的?
祁王心想,身為武官,宗策合該在戰場上為尹家流血拼死,回來乖乖地跪在他腳邊乞賞。
他比他皇兄善良,不會辜負有功之臣。
但前提是,那人要足夠識趣。
祁王溫和地笑了笑,有意無意地提起那個傳聞:「話又說回來,你倒也挺有本事的,能讓我皇兄下這樣的命令,等你班師回朝,想必他肯定另有嘉獎吧?」
宗策仍然閉著眼睛。
即使面對祁王的懷疑,他的語氣依舊平靜。
「殿下若不信我,為何又要遂陛下的意舉薦我?」
「你不要多想,孤何時不信任你了?」
祁王微笑起來:「相反,從前孤反倒還對你所疑慮,因為宗策,你同你父親一樣,活得太『正』了。宦海浮沉,免不了要和光同塵,你父親同樣才華橫溢,但前車之鑑猶在眼前。」
「不過現在,我想你應該已經明白了。」
祁王起身,繞到他身後,把雙手放在宗策的肩上,沉甸甸地壓下去。
他俯身,在宗策耳畔含笑低語:「我那好皇兄,向來活得隨性,獨斷專行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情了,他能一句話叫你直入青雲,自然也能叫你墮入無間地獄。」
「捷徑好走,可捷徑永遠是捷徑嗎?」
「宗守正,你是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胸懷宏圖凌雲之志,合該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留萬世英名!」
感受到掌心下方男人逐漸繃緊的硬挺肌肉,祁王明白,火候到了。
這匹不馴的千里馬,終究還是要心甘情願地向他低首,套上轡頭,為他驅使。
祁王勾起唇角。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宗策心上:
「孤聽聞,令尊離世前,給你留下了六頁神機圖紙。」
「尹昇有眼無珠,不知道令尊的本事,但孤是明白的。你把那六頁圖紙交給本王,本王定會命手下最好的工坊加緊製作,早日實現令尊的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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