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也有第二種選擇。
只要他現在轉身出去,和親兵說,他方才看錯了,這封聖旨也是偽造的,遠在新都的祁王就能輕易不戰而勝。
如果宗策想,那人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要做嗎?
那人雖然個子高挑,但四肢卻生得修長纖瘦。
在床上扭身時,稍一不注意,胯上的骨頭甚至會硌著自己。
也就臀上還有些軟肉了。
明明皇宮中每日錦衣玉食地嬌養著,也不知一身肉都養到了哪裡去,皮膚更是動輒一碰一個紅印。
就連閨閣家的女兒,也不會這樣嬌氣。
……要做嗎?
如果真的這麼做了,他會用驚怒的眼神看著自己嗎?
會像上輩子那樣,用冰冷的眼神刺痛他,痛斥他宗策大逆不道,無君無父,天地不容嗎?
宗策的五指一點點收攏。
直到綾錦材質的聖旨,在掌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有那麼一刻,他甚至生出了些許埋怨——那人為什麼要來找自己?
這個時間,他應該帶上後宮的寵妃佳麗們,一同去南方的行宮「避冬」才對。
可如今,溫暖如春的南方他不去,膏粱錦繡的皇宮他不待。
究竟為什麼,非要來這戰火紛飛的暉城!
宗策低頭,目光落在隨身的佩刀之上。
鏗鏘一聲,他用拇指頂開刀鞘,推開房門,大步走進了屋內。
寂靜臥房內。
一身雪白褻衣的青年趴在床上,臉朝下,青絲披散,睡得正香。
枕頭很硬,擠出了腮邊一團。
臉頰上還有一片可疑的亮晶晶水痕。
甚至他還當著宗策的面,喉嚨里咕噥了兩句不知是什麼的胡話,然後抓著身下的被子,自在地打起了悠揚的小鼾。
宗策了解人在戒備時入睡的模樣。
那是但凡有一絲風吹草動,都會全身肌肉緊繃、瞬間睜開雙眼的極限狀態。
而此時此刻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人全然放鬆的表現。
他在床邊停下腳步。
垂著頭,沉默地注視著殷祝。
高大陰影投在青年那張蒼白病懨的面孔上,猶如沉沉烏雲籠罩,肅殺氣氛一觸即發。
宗策的拇指發力,一點點將刀鞘推上去。
蘇成德告誡的話語,和前世同袍們的一聲聲遺言迴蕩在耳畔。
恍惚間,視野又再度被紛飛大雪遮蔽。
他孤身站在無人廟宇前,身前身後延展出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是相信那虛無縹緲的神佛庇佑,繼續等待前世一生都沒等來的天理報應,還是轉身下山,走上那條由他自己掌握的命運長階?
一切只取決於他的一念之差。
不知過了多久,宗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歸刀入鞘,捏了捏脹痛的山根,轉身背靠著床沿,撐著雙膝,盤膝坐下。
那雙十幾個時辰未曾闔眼、如今已滿是血絲的漆黑眼眸,靜靜注視著右手虎口的掌心處,絲毫沒有困意。
他的手很穩。
即使這隻手受過傷,折過骨頭,甚至被人用鞋跟踩在泥里反覆碾壓,五指盡數斷裂。
但只要還能握住刀,動作就不會有任何凝滯遲鈍。
因為他從不懼怕敵人帶給他的任何疼痛。
可是……
男人濃黑的睫羽輕顫了一下,聽著身後傳來的清淺呼吸聲,鬼使神差一般,左手粗糲的指尖划過虎口。
那裡早已癒合得只剩下一道淺淺白痕,可就是這樣猶如蝴蝶觸鬚輕觸的動作,刺痛卻瞬間如電流般傳導全身。
宗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呼吸聲逐漸加重。
他的身體銘刻住的,不僅僅是疼痛。
他死死盯著那處皮肉,像是在看著某種寄生的鬼怪。
宗策甚至在想,那天看到的雪中蝴蝶,會不會只是自己的一個幻覺?
或者,它實際上只是某種精怪,停留在他手上的那短短數息,就已經將種子種在了他的血肉里。
讓他輾轉反側,苦身焦思,不得安寧。
不得好死。
煎熬之中,鼻尖嗅到淡淡的白玉蘭香氣,混合著絲絲縷縷的茶香,這獨特的氣味,竟讓他混亂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宗策伸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輿圖,視線停留在大夏的版圖上,許久都沒有再移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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