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懷歸釋懷,但殷祝也沒高興多久。
盧及給他寫的那幾封信,他一直記掛在心裡。
殷祝理智上覺得不太可能,兩國交戰,打到今天,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結局;作為帝王,他也早已做好了被世人口誅筆伐的準備。
但先前感受到的地動並非幻覺,後續也再無餘震傳來,殷祝望著頭頂萬里無雲的晴空,問他乾爹:「最近軍中的馬匹牲畜,可有什麼異動?」
宗策搖頭。
「並無,」他說,「井水天相也一切正常。」
殷祝說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他沉默片刻,還是把盧及的事情告訴了宗策。
盧及先前寫信時,懇求他不要把自己的情況告訴宗家兄弟,因為擔心宗策一旦心軟,格西那邊便會立即察覺到不對,功虧一簣。
殷祝同意了。
但現在,或許就沒有再隱瞞的必要了。
山林間的風捲起落葉,猶如紙錢般漫天紛飛,宗策聽完後,目光落在遠山邊一縷裊裊升起的青煙上,低聲道:「策此前也有過猜測,只是,不敢深思。」
他說起了一件,似乎與這些都全然無關的事情:「少時與盧兄一同在學堂里念書,策獨愛邊塞詩,鍾情於青海長雲暗雪山的遼闊景色,也嚮往論功還欲請長纓、提攜玉龍為君死的壯志豪情。」
「但盧兄卻獨愛那首《滕王閣序》,聽阿略說,他還將它抄在紙上,貼於床頭,日日念誦著入睡。」
作為必背名篇,殷祝當然會背《滕王閣序》。
此時此景,驟然想起,他卻只記得了那一句——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殷祝喃喃道。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南夏和北屹,對於盧及來說,究竟哪裡才是故鄉呢?
殷祝能理解,但無法感同身受。
這片土地與他來說,也是陌生的。
可宗策在這裡,一切就變得全然不同了。
他望著宗策,手下意識想要去摸藏在懷中的帕子。
但最終又垂下了。
「也有可能,盧及還活著,」殷祝寬慰道,儘管他自己都知道這份希望十分渺茫,「地動是很正常的,先派人潛入北屹那邊去打聽打聽,說不定呢……」
宗策沒有接話,只是問了他一個問題:「陛下覺得,一生清白,最終晚節不保,和一世罵名,但後世為其正名,哪個更好些?」
「朕覺得,哪個都不太好。」殷祝誠懇道。
但見他乾爹很堅持地想要尋求一個答案,殷祝壓下喉嚨的癢意,回答道:「那還是後者吧,得了個善終,也算圓滿了。」
宗策淡淡一笑:「策也是這麼想的。」
這樣看來,他想,盧兄,我竟還有些羨慕你呢。
盧及的眼睫微微顫抖起來。
他的意識其實已經恢復了一段時間,只是身上太疼了,實在沒力氣睜開眼睛。
陽光透過天井灑在他的眼皮上,給急速流逝溫度的身體帶來了一點暖意,爆炸坍塌後的塵埃漂浮在半空,周圍什麼也聽不到,猶如世界末日後的寂靜。
他安靜地躺在廢墟里,胸膛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是有石板壓在他身上嗎?
「你……」
格西虛弱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但很快,他就被喉嚨里的血沫嗆得咳嗽起來,每一下咳嗽都帶動著胸膛的共鳴。
像是一個破損老舊的氣爐,在發出最後的呻吟。
盧及想,他居然還沒死。
但應該也快了。
他有很精確地計算爆炸的威力和波及範圍,每一項成果,都是拿格西交給他的人質親自實驗得來。
這些人里,有屹國的罪犯,也有格西的政敵。
但更多的,還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大夏人。
男女老少都有。
那一張張絕望蒼白的面孔,盧及都記在心裡。
他的記性一向很好。
包括他妹妹的死。
還有那包裹在信封里、盛夏時日散發著腐臭氣味的血淋淋小指,或許是他妹妹的,又或許是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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