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撈上來時,腫脹發白,臉已劃花。
——那是惜芷的姐姐。
其實她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卻比任何親人還要親。
後來惜芷想方設法混入侯府,發現她時,她正往郡主的茶湯里下毒。我打碎了那杯茶,及時換上去新的。
瓷片劃傷手心,惜芷垂眸,安靜地看血滲出,聲音冷漠,帶著無畏的某種厭倦。那讓我知道,她並不怕死,早就想好了歸宿。
「……又下雪了,姐姐把我撿回來時也是一個雪天。那時鄰京的城鎮鬧了寒荒,你這種富貴人家的丫鬟或許不知那有多可怕。她失去了妹妹,我失去了父母,所以我們就抱在一起,兩個人才能從吃人的惡地里逃出來。」
「她只比我大兩歲,穩重的卻像我娘。歌謠女紅,無有不會的。直到有天,我發現了她做飯時燒紅了手,躲起來哭。我才知道,她是裝出來的大人樣,好教我安心。後來我們來到京城,發現這裡竟有女學,她就說一定要送我讀書。……你知道嗎,明明上個月我們還一起吃餃子,她笑著說侯爺已答應放她出府,她攢的錢夠和我回家鄉買座宅子。」
說這話時。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
眼眶沒紅,又是個已把淚水流乾的小姑娘。
「如今被你發現了,人贓俱獲逮個正著,我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府中都傳你心善,我便想來求一求:我死後,你能把我的屍體扔進亂葬崗嗎。姐姐就埋在那裡,被野狗分食,我想和她近點。」
我看了她已閉上的眼睛。
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她面前,握住她正在流血的手。
「惜芷,大仇未報,你就要這樣放棄嗎?」
她猛地望過來,惑然問:「你不揭發我?不拿我去領賞?」
「我為什麼要揭發你?我又不缺那點賞金。」頓了頓,又道,「就像你袖中明明藏著尖刀,不也沒刺過來,了結我的性命嗎?其實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如果你殺了我,或許摘不乾淨,但總歸能博一絲希望。」
她的身體一滯。
我自顧撕下袍袖,幫她包紮手心傷口。並沒有理會頃刻間出鞘的匕首,儘管它此刻就架在我脖頸處。
她顫著烏睫問我有何居心,我告訴她:「其實這世上有真正的好人,即使經過慘痛和惡意,依舊能艱難地保持住善心,不使它墜在泥潭。這樣的人不多,你算一個,折在這裡實在太可惜了。」
「所以今天的事,我不會去外面說。但我有句話,卻希望你能聽聽。」
「惜芷,殺人並不算一種痛快的報仇。真正的了結,卻是看你仇人如何一點點失去所有在意的東西。那是比死更殘酷的折磨。」
所以她現在身體力行地做我叮囑的事。
那是能讓大廈將傾的推力,一但倒下,將無人可再挽狂瀾。
惜芷遞過去一杯茶。
體貼順從地:「小姐,多少喝點吧。」
謝瑤接過去,小口小口地啄飲,眼眶還是紅的。
這些天她頻繁地夢見徐思行,那些相處的舊時光,他還是皎皎君子,下一秒,五官就流出血,哀嚎著痛楚,讓她救他。
她抱頭不敢去看,隨後向遠處跑去,又總能在路盡頭看見猙獰狠戾的娘親,一個和現實逐漸重疊的模樣。
想到這兒,她難免生出恨,卻無能面對,只脆弱地閉了眼:
「娘又逼我明天去慈寧宮請罪。她怎麼能害死徐思行後還這麼理直氣壯,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要是蘭花在就好了,她一向最有主意……」
茶杯頓在空中,有片刻的怔愣。
隨即惱怒地摔向惜芷:
「你真是個廢物,半點用處都沒有。」
那杯盞正中額頭,砸出偌大的傷口,血順著臉畔滑下來。
惜芷連眼都未眨一下,恭順地等待謝瑤發泄完畢,才開口說話:
「是奴婢不爭氣,可彆氣壞了小姐的身體。其實蘭花姐姐私下也跟我抱怨過,為您不平。這帝王和太后之間要緩關係,明明可以把王家的幾個小姐娶進宮。陛下捨不得讓出妃嬪的位置,卻要拿您的幸福開玩笑。」
「您並沒做錯什麼。只是奴婢百思不得其解,這樣簡單的解決法子,郡主她卻……」
一瞬間,惜芷白了臉。
她忙跪在地上,不住地扇耳光:「是奴婢嘴快,私下妄議主子,實在該死。」
良久。
才聽榻上傳來一道陰惻的聲音。
謝瑤冷笑:「是啊,這樣簡單的道理,連蘭花都能想到,娘親卻不願提出。這並不奇怪,無非是她更看重那個哥哥,想要犧牲我罷了。寧肯日日拎著我給老妖婆下跪,讓別人欺負到我面前,她可真疼我啊。」
她不會知道。
當初陛下登基後,是如何煞費苦心地在後宮拔除太后母家的妃子。畢竟王家人若生下男嬰,那今上的皇位坐不坐的穩便是兩說。<="<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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