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阿青嫂輕輕攬住我,拿頭抵住我的額頭。
「你從未見過他,可你真是像極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誰。
也許,他是德勝叔。
也許,他是那個仰望山峰的徽州祖輩。
但從那一天起,阿青嫂又義無反顧地站到支持我的那條道路上了。
第14章
徽人經商,無非五種。
「走販、囤積、開張、質劑、回易。」
走夫販卒者,能折返千里之外,縱然再微小的本錢,也能博得千兩金。
方四叔走的便是遠途販運的路子。
南方山水多,有時七彎八繞,連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們都不甚相見。
稻米在湖廣是一個價錢,到蘇揚又是另一個價錢。
商人便要籌集貨款,從價錢低廉、產量豐富的地方購得物資,再運到物價高的地方。
五府的絲綢棉布、揚州的食鹽、景德鎮的瓷器和徽州府的竹、木、茶、漆、紙、墨、硯。
運河長江滔滔而淌,無數貨物轉運其上,赴往天下各地。
「這是個苦差事,卻也是個賺錢差事。」
方四叔捻著鬍子道。
「如今是太平盛世,尚有窮山惡水、劫匪強盜,偶有敲詐巡捕、官官相護。我們徽地的商人,走在這條道上,並不容易。」
此外,更有晉、陝、閩、粵的商人緊隨其上。
商人爭利,更為煩難。
「所以,肇慶十六年,我換了另一條路子。」
「肇慶十六年?」我輕聲道。
「正是,是你出生的那年。」方四叔笑著朝我道,眼裡似有追憶。
「那一年,朝廷下了新令,凡在邊地運糧的商人,皆可持鹽引販鹽賣鹽,是為開中法。」
「鹽,是天下民的根本。
「人們吃菜燒飯要鹽,船夫行走於吳梁之間亦要服鹽。人不食鹽便會變得萎靡無力,以至於壯勞也無法行走於烈日之下。故而,開中一法,實為牟巨利之道。」
「鹽……」我的眼漸漸亮起,似有什麼東西在心裡紮根破土。
「哈哈!」方四叔笑著拍我的肩膀,他寬厚的大掌似一葉蒲扇,為我撐開了徽州女子狹小的天地。
「入迷了?可別想那麼深,跟官府打交道可不是件好差事。鹽利之事,上至兩淮,下到歙縣,都極為複雜,這可不是個好沾染的事情!」
漸漸地,他斂起笑容:「就連我,於其中斡旋許久,也未能弄清楚。
「這麼看來,行商坐賈倒是個最穩妥不過的生計。你,便從其中開始吧。」
第15章
當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
徽地崇儒,名姓故望都寄託子弟能考中科舉,好為家中提供蔭蔽。
可科舉哪有這麼容易?
縣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
層層撥選,最終呈現在皇帝面前的,是天下最頂尖的人才。
多少人在第一關便折戟沉沙,多少人考到垂垂老矣。
是以,為謀生,徽人大多經商。
縱然商人地位低賤,但為了養活一家老小,不得不踏入其中。
勢力低弱,在發跡之後便會尋求團結。
我聽說,有些徽商大賈為了提攜宗族子弟,往往將一部分資金委託他們去經營。
方四叔應當也是這麼對我的。
可族裡不會鬆口。
我曾聽見祠堂外他們吵嘴。
族老氣得臉都紅了:「族裡那麼多子侄,為何只盯著個小女兒,來日,定是會嫁出去的!」
四叔懶洋洋地:「若是他們頂用,我也不必攀扯個小丫頭了,叫她輕鬆不好嗎?
「文盛、文墨讀書是頂用的!
「先叫他們讀上去再說吧,再說了,隨我經商可比不上在家安穩讀書。你問問他們,可願意?」
聲音聽不清,似是族老在問我大哥。
大哥細聲細語道:「小子讀書不甚精通,還須跟著先生仔細研習。」
方四叔哈哈笑了:「你看,就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方老七今年留在遼陽沒回來,冬天裡他返鄉,你們再問問他吧!」
說罷,他轉頭便走了。
但後來,阿青嫂跟我說,方四叔還是沒拗過族老,又分了一些銀子給另一戶人家。
「聽聞那個孩子也是聰穎的,前年給蔑竹匠當夥計去了,阿公對他很是器重。小瑾,你……」
阿青嫂猶豫著,似是想勸我。
我捧著方四叔給我的銀資,卻搖了搖頭。
「我見過他,他連字都不識得,夫子出的算術也能弄錯,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做得了生意呢。」
夜裡燭光微弱,我定定地看著阿青嫂,目光堅定。
「阿嫂,你信我,還是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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