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
黑衣少年正仰頭看著房梁處的一隻蜘蛛,聞聲轉頭過來。他看向面前三人,一張瓷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仿佛沒看見開口說話的解休,直接繞過他,沖他身後一人道:
「你就是沈羨亭?」
那人點頭:
「是。」
「你不是瘋了嗎?我看著還好。」鄺螢又回過身去,看向那隻結網的蜘蛛。
沈羨亭輕笑一下,道:「樓主想要我瘋成什麼樣?」
鄺螢隨意地回答,語氣得就如聊天氣一般:「像之前那樣——見不得人、見不得光,在驪山裡面藏一輩子。」
他拿一個小瓶,耐心地哄騙那小蜘蛛爬進瓶中,緊緊塞上塞子。鄺螢轉過頭,又道:
「棄月樓因為你,不知還要被江湖門派唾罵多久……悄悄地死在驪山里就很好,你為什麼又要從驪山里出來呢?」
沈羨亭看向他,思量許久,道:
「那,樓主便棄了我吧。」
解休難以置信地看向二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鄺螢終於笑起來,道:
「棄了你,我倒是想……可薛華存不答應。她不鬆口,誰敢趕你出去?」
「那樓主想怎樣呢?」沈羨亭和聲問道,「要我瘋回去、再那樣瘋一輩子嗎?」
鄺螢的黑色眼仁比旁人更大,看上去像黑色的曜石。他答道:
「是啊,不好嗎?」
鄺螢忽然低下頭,將那蜘蛛放出來,讓它在自己青白的手心裡四處爬動。他的眉毛與睫毛都長得很濃,垂著眼,眼睫在他眼下遮擋出兩片小小的陰影。
「薛華存說你那瘋病一輩子好不了了,宇文阿父才同意將你丟到驪山里去自生自滅……可她竟敢撒謊——沈羨亭,為了治你這瘋病,她定是費盡心力、事事躬親吧?」
沈羨亭沒有回答。
「你這病,好了多久?」
沈羨亭道:「如何算是好?若是與常人無異,沒有幻覺、也聽不到幻聲,那我應當是一直沒好;若是像如今這樣,能站在此處與樓主講話、而讓你誤以為我好了,那便是好了半年。」
「還要我再說一遍嗎?」鄺螢忽而攥緊手心,那隻蜘蛛就那樣無力地死在他手心裡,「我要你瘋得見不得人、見不得光,我要你在驪山裡面躲一輩子。」
他揀起一張絲帕,將死去的蜘蛛從自己手心裡擦掉,隨即將那帕子丟進火爐里:
「懂了?」
沈羨亭低下頭,忽而笑出一點響動,道:
「懂了。」
鄺螢蹙眉。
「當年是看在你瘋了的份上,棄月樓才留你一條性命。沈羨亭,可你若再不瘋了……欠我棄月樓的二十一條人命,足夠讓我剮了你。」
鄺螢語氣輕盈,仿佛那些嗜血的字句是從旁人口中說出的。
「我已立誓不在阿父喪期殺人。今日便放了你,算是與阿父積陰德。你最好在驪山里藏好了,若是叫我在驪山以外的地方見到你——」
鄺螢頓一下,聲色泠泠:
「那便把命還回來。」
*
煙氣瀰漫。
葬禮總是離不了火,不論是燃燒的紙錢、或是氤氳的線香,又或者說,是焚燒骸骨的爐火。
宇文岱的屍身按照他生前意願進行火化,此時正被擱置於墓穴之中,其下是熊熊火焰。
火光沖天,將周圍的積雪熱得盡數融化。地面上跪著的弟子都有些狼狽,凍土與積雪融化後和成了泥,滲透了他們白色的孝服。
火光後,千濟堂大堂主褚靈蓁一身黑袍伶仃而立,她身材瘦長,在人群中顯得有點單薄可憐,與她在千濟堂坐鎮的樣子大不相同。
褚靈蓁面無表情,看著火光中的棺槨一點點消失。從點火到徹底火化,中間一個時辰的時間,她從頭站到了尾。
火光熄滅,棄月樓弟子上前撿骨。
她嘆口氣。
「走罷。」她對身後千濟堂侍人說道。
侍人覺得有些奇怪,大堂主二十歲就參破塵世,從此只穩居高堂,江湖之上鮮少露面,千濟堂外事宜多由二堂主打點。他未曾聽說大堂主與棄月樓的宇文樓主有什麼往來,可他日前暴斃,閉關多年的大堂主竟在二十年內第一次外出,沒日沒夜趕了幾日的路,來到了千里之外的長安城。
上位者的恩怨不是他可以置喙的。他只想想,如此而已。
褚靈蓁的車馬寬大而闊氣,前有八匹高頭大馬拉著,內里如一間小屋子一般。為了此次來棄月樓奔喪,千濟堂特意選了八匹黑馬,馬車也選了外觀最素淨古樸的一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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