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見了他開口便問——
「老師,可是要救齊大人?」
下棋人並未將目光挪向他,只專注地盯著眼前的棋盤,淡聲道:「如今鐵證如山,他入昭獄是遲早的事兒。」
白袍男子點頭,「明白,我這就著錦衣衛那邊去打點,若是齊……」
「——不必了。」
下棋人打斷他,又緩緩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知道的太多了,為免後顧之憂,還是殺了吧。」
白袍男子猛然抬頭,卻見下棋人神色果決,語調平穩,在說起「殺」字時,竟連執棋的手都未曾停頓一下,細看之下,他眸中隱有哀色涌動,凜風吹過,卻又似什麼情緒都沒有。
白袍男子忽覺心中五味雜陳,沉默片刻,回了聲「是」。
說罷,又補充道:「學生這就讓千秋閣的人去安排。」
下棋人卻搖了搖頭,「你想辦法見他一面,將這個拿給他,就說……」
他從石凳下取出一方銀匣,裡頭躺著一頂墨藍色的男式玉冠,玉冠交出去的一瞬間,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
「就說……是我想讓他死……」
至此,白袍男子的心徹底涼了下去,然而,他也只是屏息了一瞬,便恭敬回道——
「學生知道了。」
酉時方過,天又陰了下來,一時驚雷滾滾,狂風大作,晃動著樹枝也跟著簌簌作響。
下棋人望了眼變幻的天色,默然收起棋盤,面容陡然間變得冷硬。
「——你該走了。」
白袍男子眼皮一跳,垂眸應了聲「是。」
齊府。
暮雨將至未至,頭頂的悶雷聲卻一陣強過一陣,白袍男子旋開機關,佝身閃入了齊府的暗門。
及至側堂,他擰開木栓,一道跛著腳的身影映入眼帘。
見了他,跛足人似乎並不意外——
「你走的密道?」
白袍男子「嗯」了一聲,聲線略顯沉悶,難得有些心不在焉。
須臾,他似想到了什麼,取出隨身的銀匣,將裡頭的墨藍玉冠交給了跛足人。
接過玉冠的一瞬間,齊向安臉上的神色淡淡的,細紋密布的眼角竟還染著一絲笑意。
「老師可曾讓你帶話?」
「嗯,老師說……」
他忽而頓住了,老師說,說了什麼呢,他說不出來。
朱青陌、傅君都死了,如今就連齊向安也……
「這方玉冠是我入仕那年獻給老師的答謝禮,除褐過後,還是老師親手為我簪的花,彼時,在諸位貢生當中,我並不是才學最為出眾的那一個,老師此舉,不知讓我惹了多少同門的艷羨……」
說起往事,齊向安眸色光亮,劍眉微揚,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國子監求學的那段日子。
然而只是短短几息,他又回過神來,目光如炬地注視著眼前的男子,篤定道——
「老師讓你帶給我的,定然不止這方玉冠,還有什麼,都一併交來吧。」
白袍男子愕然抬頭,眸中閃過微微的動搖——
他竟一早就猜到了老師的決定。
齊向安罪證確鑿,本該入昭獄聽訊,聖上念及他三朝元老的身份,又身患殘疾,在正式的判決書下達之前,僅讓他在家等候,算是給足了最後的體面。
皇帝尚且如此,而他視如父兄的老師卻……
對此,齊向安卻不覺如何,他似看穿了白袍男子隱而不發的悲憫,淺笑道:「自李有信出事之後,老師下定決心讓傅君自生自滅起,我便知到了自己將來的命運。」
聽言,白袍男子一言不發地別過頭,一道驚雷劈下,光影閃過他刀鋒般稜角分明的臉龐,映射出他眸中的陰翳。
傅君失勢前,他們三人曾在齊向安家中舉行過最後一次密談。
彼時李有信入獄一事正將傅君折磨得焦頭爛額,他和齊向安好言相勸了一番,說是會想辦法,可就在傅君走後,齊向安卻突然來了一句——
「箭美人的產業必須守住,若是守不住,那我們只能棄卒保帥了。」
這句話是老師傳達給他的,這裡的「卒」指的自然是傅君,「帥」則是指齊向安、他、以及老師及背後的產業。
傅君為老師效忠多年,嘔心瀝血,肝腦塗地,到頭來卻被當成一枚廢棋,棄若敝履,齊向安想必從那時起就已經看透了老師的心狠,若是他知道自己會有今日的下場……
「——饒是如此,我仍不悔當初。」
齊向安散開發髻,復又束好,將那方墨藍色的玉冠並了上去,目光逐漸變得深幽。
「立國之初,太祖皇帝曾定下規矩——身患殘疾之人不得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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