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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發色黑白交織,偶有幾根泛著微微的枯黃,那方年輕銳氣的玉冠早已不適合他,卻被他戴得十分挺正。

「齊某寒窗苦讀近二十載,每試即冠,卻因跛足,及至慶德二十年都未能替自己謀得一官半職,若非老師竭力舉薦,怕是時至今日,我都只能留在文淵閣,沒日沒夜地替皇子皇孫們端茶侍墨……」

說起往事,他的眸中沒有不甘,只有無盡的感恩。

「塵埃落定,浮華看盡,齊某一生無所向,唯有老師所願,才是我心中的大道。」

他絮絮地說著,語調無悲無喜,一旁的白袍男子則默然從袖中取出了一隻金樽。

不多時,金樽中注滿了酒,濃液清醇,泛著琥珀色的光澤。

齊向安仰脖飲下,一盞用完,卻並未察覺到異味,唇齒間只有酒液的香醇。

他舔了舔唇角,眸中露出一絲瞭然的笑——

「是摻了箭美人的杏花釀。」

杏花釀,好酒啊,她與阿南成親之時,老師曾以此酒作為賀禮相贈,如今他要走了,老師也沒忘藉此送他一程。

箭美人無色無味,見血封喉,入腸即腐。

很快,他只來得及留下一句「你我多年情誼,替我照顧好阿南」,便側身倒下了。

阿南是齊夫人的乳名。

白袍男子尚未來得及表態,齊向安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走得很安詳,雙眸緊閉,容色平淡,乍看之下仿佛只是睡著了,只鬢角處微微漏出了幾縷細碎的花發,顯得有些凌亂。

許是兔死狐悲的傷感作祟,明知不該觸碰屍體,白袍男子還是忍不住將那些亂發掖了回去,而後雙掌合十,傾身跪拜。

臨走前,他最後看了眼齊向安,眸中悲色更重。

從今往後,真的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朔風起,有樹葉被勁風無情吹落,顫巍巍地降臨在土地上,同其他落葉一起,被來來往往的行人碾落成泥。

那是被主樹淘汰的一片枯葉。

主樹那般粗壯,它卻那般渺小,枯葉死後,還會有無數年輕的生命前仆後繼,為主樹的枝繁葉茂添磚加瓦,而枯葉的死,悄無聲息,無人問津。

*

黎明將至,暴雨侵襲,悶濕的甬道內充斥著濃厚的血腥味。

這是唐瓔第二次探訪昭獄,不同於上回見到孟阿婆的忐忑,此刻的她心沉如水,清寒的面容上透著前所未有的凝肅。

在錦衣衛的指引下,她步履未停,依次穿過排排暗房,終於,一盞茶的功夫後,在一間寬闊的牢房門口停了下來。

「章大人,到了。」

錦衣衛為她打開牢門,悄聲退了出去。

牢籠內,宋懷州一身灰褐囚衣,側身臥靠在草垛間,正仰頭望著窗外的一縷日光出神。

微弱的曦光下,他面色枯黃,雙眸無神,手指無意識地抽搐著,隱有病入膏肓之象。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宋懷州轉過頭,瞭然一笑。

「你來了。」

唐瓔「嗯」了一聲,心裡極度不是滋味。

昨日的朝會上,是她親手將他送進來的。

原以為兩人再見,會有一番激昂的抗辯,可唐瓔見了他如今這副模樣,千言萬語卻只剩一句——

「身子還好嗎?」

宋懷州笑了笑,「還不錯。」

他的笑容依舊慈愛,眉眼蒼老而溫和,連語調都是淡淡的,仿佛只是一個愛嘮家常的長者。

「昨日夜裡,隔壁那人突然羊癲瘋發作,吱吱哇哇吵鬧得很,還是託了你的福,孫大人給我換了個單間,這才勉強歇息了一個時辰。」

說罷,他又無奈地嘆了口氣,「人老了,夜裡頭就容易醒,當真是一點兒動靜都受不了……」

唐瓔沒有說話,一雙鹿眸冷靜地打量著他。

宋懷州衣衫破舊,面色蠟黃,眸色渾濁,乍看是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樣,體表卻並無外傷。

看來孫少衡尚未對他動刑。

宋懷州見她久久不語,覷著她緋色的官袍侃笑道——

「升官了?」

唐瓔沒有否認。

「曹大人去世後,都察院各級官員逐級補遞,左僉都御史一職便空了出來,青州地旱後,陛下原是想讓我頂上去的……」<="<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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