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有故人踏雪而來,一身墨色大氅,身姿頎長,眉眼幽冷,撐著一把赭色的綢傘,一如靈桑寺初見那日。
唐瓔臉上淚痕未乾,來人伸手去拭,卻被她屈身躲開了。
姚半雪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並未多說什麼,冷俊的面容上難得有些忐忑,幾息之後,又變得堅毅,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陪我去湖心亭走走。」
唐瓔知道他說的是何處。
都察院的南側有一處涼亭,毗鄰曹佑的值房,小年前夕,姚半雪曾在那處調香賞雪,緬懷姚光,還借張小滿之口提醒她去美人齋看看。
其實不止都察院,維揚的府署也有這樣一座湖心亭,三年前的雪天,宋懷州便是在那座亭中贈她木簪,並遙祝她平步青雲。
憶起往事,唐瓔有些失落。
涼亭開闊,是個觀賞冬景的好去處,她沒有拒絕姚半雪的邀請,隨他一道去了都察院。
及至湖心亭,姚半雪抽開兩張石凳,拂開上面的積雪,簡言道:「坐。」
唐瓔並未依言坐下,只是靜默地盯著晶瑩的湖面出神。
須臾,她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大人早就知道了,不是麼?」
姚半雪頓了頓,俊眉微揚,似是不解其意。
唐瓔轉過身,眸色澄澈得似一汪泠泉,緩聲提醒道:「生辰禮。」
她生辰那日,姚半雪曾贈過她一把鏽劍,還借用靳御史斬子的典故警醒她,讓她走自己的清明路。
彼時唐珏下獄還沒多久,她便以為姚半雪是希望她對她父親,能如靳御史對他兒子那般狠得下心,時至今日她才明白,那柄劍指的是宋懷州,而非唐珏。
她早該料到的,以姚半雪的聰慧,又怎會看不出她對唐珏向來沒多少感情,而宋懷州……
唐瓔垂首,眸中閃過痛惜,昭獄中那張蠟黃的臉再次浮現腦海——
那模樣,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對於她的猜測,姚半雪並未否認,寒眸半垂,忽而起了個新的話頭——
「我姚氏宗族中有一人,十六中舉,十九及第,初入廟堂的那一年,行當出色,政績斐然,深受先帝器重,疫發前期,本有入閣的機會,卻不顧曹大人和諸同僚的勸阻,毅然赴任青州府……」
唐瓔明白,他口中的宗室中人指的是他自己。
姚半雪是個極為低調之人,從不矜功自伐,露才揚己,他方才的這番話,卻含有明顯的舉薦之意,亦表明了想要與她同路的決心。
唐瓔微微動容,方想說些什麼,卻不妨他突然靠近,手撫過她耳後,隨後又挪開了。
「鬢角沾到雪了。」
十分簡短的解釋,是他一貫的風格。
就在姚半雪靠近的一瞬間,冷風拂過,唐瓔聞到了他身上淺淡的清香,一雙鹿眸也不由染上了疑惑——
姚半雪身上傳來的,不是甜淡的合歡香,而是清潤的藥草香。
那香味,似是從他腰間的墨色香囊內散發出來的,若她沒猜錯,香囊中放著的,應當是她幾月前送的吳茱萸。重陽過後,那些茱萸果便被他磨成了齏粉,裝進香囊里隨身佩戴。
不知為何,唐瓔突然就想到了那方白色錦帕的來歷——
「那是他母親留下的遺物。」
只一會兒的功夫,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旋即瞪大了雙眼。
而姚半雪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她的猜想——
「姚某終其一生從未對人敞開過心扉,但是我想對你試試。」
說這話時,他額頭青筋畢露,耳尖泛紅,似是承受了莫大的壓力,眸光卻始終牢牢地
鎖定著她,未曾躲閃——
「唐瓔,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此言一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有狂風呼嘯的聲音匆匆掠過耳畔,好似在催逼著她儘快給出答案。
銀裝素裹,盈盈帶水,望著蒼茫的雪景,唐瓔幾乎感覺自己有了一瞬間的耳鳴。
這是姚半雪第二次喚她唐瓔,此前,他僅在榆樹街怒極那日叫過她的本名。
似是能感受到了對方的心慌,唐瓔壓低了聲音,儘量讓自己的語調顯得輕柔。
「大人於寒英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她是個含蓄的人,活了二十餘年,從未有人當面對她剖白過心跡,他緊張,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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