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我當年空有『丹青聖手』的虛名,卻是個沉默內斂的性子,到頭來竟連一幅你母親的畫像也未曾留下。明明我每回見到她,腦中總會閃過那麼多美好的畫面……」
父親慚愧一笑,眸中孤獨盡顯,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慈愛——
「丹心將來若是遇見意中人,一定要為她多臨幾幅丹青,莫空留遺憾。」
他望向周府的方向,神色間似乎有些落寞,隨後釋懷一笑。
「有時候,那些沒臉沒皮的男人反而更招姑娘喜歡。」
隨著「咚」的一聲巨響,父親轟然倒地,門外的孔青聽到動靜後立刻沖了進來。
「莫大人!!」
目之所及皆是鮮紅的血,年幼的墨修永跪倒在地,大腦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來,頂著通紅的眼眶爬去父親身旁,俯身哀喝——
「父親!!」
只可惜,這時的莫同早已斷氣。
呼吸驟滯,熱淚流盡。
恍惚間,他似聽見誰在耳邊低語。
「——丹心,為父不求你揚名立萬,但願你日行一善。與其名垂千古,不如造福一方百姓。」
須臾,那聲音又轉向另外一頭。
「——微臣不敢自稱冰肌雪腸,志潔行芳,卻未曾殘害過忠良。忠君之心,日月可鑑,可晚年終因名聲所擾,以致連累了陛下。」
緊接著,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莫卿不必掛心,朕戎馬半生,親友盡數故去,暮年能得摯友如你,此生亦無憾。」
原來是聖上來了。
墨修永回過神,慌亂之中想要行禮,卻因過於悲痛而忘了如何動作。
慶德帝替父親闔上眼,旋即側過身,一雙如鷹的厲眸掃向他——
「你就是莫丹心?」
墨修永有些慌,年幼的他尚未習得君臣之禮,不知該如何應對,便也學著父親生前的樣子微微作揖。
「正是。」
彼時的他並不知道,如他這等布衣之身,見了君王是要行跪拜大禮的。好在慶德帝並未與他計較,反而微笑著步下台階,親自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孩子,起來吧。」
許是摯友將將過世,這位叱吒風雲的帝王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中竟帶上了幾分憐愛。
「你將來想做什麼?」
他想也沒想便回道:「丹青手。」
此乃他一生之志,便是帝王也無法撼動分毫。
慶德帝聞言只是沉吟片刻,隨後摸著他的頭笑了笑。
「倒是隱約聽你父親提起過。既然此為你心之所向,朕亦無話可說。」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了。
「——父親的為人我最清楚,玄叔亦非衝動之人。馮齡遇刺一案,其背後必有隱情。」
青燈將墨修永的輪廓投射到海面上,稜角分明,俊美無鑄。可在他自己看來,這副皮囊卻猶如鏡中魑魅般醜陋不堪。
他是父親工筆下的一顆丹心,曾被寄予厚望。
可經年過去,這顆丹心卻被墨色所染,逐漸生出了自己的私望,終與先父遺志背道而馳。
似被故人的情緒所染,唐瓔垂下頭,眸中亦泛起悲色。
半晌,她淡淡道了一句——「節哀。」
許是亡父的形象作祟,聽他的口吻,莫同似乎並非罪大惡極之人。
可馮高氏的憤懣亦不似作假......
「父親下葬後,墳墓遭掘,遺體被人挖出,渾身鞭痕遍布。隨後民間動亂四起,太祖皇帝一怒之下連殺了數十人,卻依舊壓不住叛亂。不僅如此,父親的傳世丹青亦被人盡數燒毀。我拼盡了全力,竟連一幅也未能留住。」
憶起往昔,墨修永臉上的神色淡淡的,遠不若講到莫同亡故時那般動容。
「沒過多久,興中的百姓找上門,欲讓我子償父孽。他們將我扒光了遊街,後又扔去豬圈與豬同宿,事後卻猶似不解氣般將我浸入了糞水中泄憤。等折得磨盡興了,再帶回柳都門梟首示眾。」
「斬首當日,父親的忠僕孔青不遠萬里來到興中,於賊人手中救下了我。青叔武藝高強,抱著我一路東躲西藏,為護我逃走,不惜自傷一刀,忍著傷痛將我帶回建安,又丟到了裴府門口,隨後不知所蹤。」
聽到此處,唐瓔忽覺胸口鈍痛。
未曾想,他的幼年竟這般風雨飄搖,遠非雙親皆故那般簡單。
「所以後來……你被裴大人收養了嗎?」
墨修永輕輕頷首,「裴大人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曾在我父親手底下當過差。過繼到裴家後,他還上書乞求太祖皇帝為我改了戶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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