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年少時,家中十分寒苦,承蒙恩師提攜才有幸入讀國子監,而後考取功名,一路青雲……」
雪地里,他屈膝緩緩跪下,雙手交叉在頭頂,垂眸道:「微時之恩,學生沒齒難忘!老師的心在何處,學生便願為誰肝腦塗地!」
林歲為人穩健,刻板守舊,官居高位後,還隱隱生出了幾分傲氣。他此刻這般低眉垂首的模樣,鍾謐也是頭一回見。
「地上涼,快起來罷!」
他心中感動,佝僂著身子將自己的學生扶起,頓了頓,又皺著眉補充道:「此言不妥,往後不許再說為誰肝腦塗地的話了。切記,這天下都是陛下的,你只能為天子肝腦塗地!」
林歲知道老師是為自己好,遂也順從地點點頭,應了聲「是。」
隨後,二人越過殘破的廢墟,迎著冷風穿梭在漆黑的甬道內,一左一右,寂靜無聲。
走著走著,林歲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身旁的鐘謐。
「老師呢?您今夜為何會入宮?」
鍾謐聞言腳步一頓,神情微動,卻依舊不動聲色道:「偶然間接到急報,有人……」他舔了舔唇角,「要逼宮。」
林歲頷首,卻並未繼續追問,鍾謐便也沒再細說,兩人相伴走在宮道上,默契地不發一言。
半晌,鍾謐突然道:「稍後隨我去見陛下吧。」
林歲點點頭,很快應了聲「是。」
然而,兩人還沒走幾步,林歲便停了下來。他擦了擦眼睛,指著不遠處的一級漢白玉階顫聲道:「老師……那兒……那兒似乎躺了個人!」
他的聲音驚疑不定,帶著前所未有的慌張。
也無怪乎他這般恐慌,隻眼下的景象著實詭異。
惶惶夜色下,一名渾身是血的老媼蜷躺在台階上,氣息微弱,形狀可怖,不斷有鮮血從她細弱的喉管中湧出,染紅了她的棉衫。乍一看,煞是駭人。
「下官過去看看。」
林歲壯著膽子走近,老媼的面容也逐漸清晰起來。
只須臾,他便驚呼出聲——
「這是......馮高氏!」
鍾謐聞言大震,三兩步走上前,然而還未等他來得及細看,林歲便又在附近發現了一個男人的屍體。
「老師您看!」
鍾謐聞聲望去,只一瞬,臉色就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那死去的男人似乎上了年紀,鬚髮泛白,皮膚黑皺,身材卻十分健碩,雙目圓睜著,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不僅如此,那人身側還躺著幾名深衣男子,看模樣,似乎已經沒了呼吸。
「這人是……孔玄。」
見學生面露疑惑,鍾謐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眸中精光一閃而逝。
「孔玄便是當年那位莫指揮使的親信,亦是殺害馮司正的兇手。」
林歲或許不認得此人,可他鍾謐再熟悉不過。
昔年,馮齡的死鬧得滿朝風雨,兇犯孔玄的大名更是人盡皆知。他乃三朝元老,年少時在三司歷練,曾跟隨各部堂官們審理過此人,是以對這張臉印象深刻。
馮齡死後,孔玄自縊於家中,屍體是刑部的人收走的,至於事實如何,他也不得而知,然馮高氏敲登聞鼓的舉動無疑證實了一點——孔玄沒死。
可沒死的孔玄沒理由會突然死承安門附近,除非……
鍾謐倒吸一口涼氣,轉而將目光調向不遠處的老媼,問林歲:「你可知陛下今夜為何突然召她進宮?」
林歲想了想,垂眸如實道:「學生不知。」
鍾謐不再多言,垂眸掃了眼「孔玄」身側的幾名深衣男子,眸光再次暗淡下來。
「這些人雖非天子親衛,卻也是羽林衛一手培養起來的能人,個個身強體壯,武藝高強。可現如今,他們卻被利刃穿喉而亡,無一倖存……」
此言一出,林歲似也察覺到了什麼,神色一僵,「您是說......」
鍾謐頷首。
眼下的形式很明顯——
天子將孔玄和馮高氏半夜召進宮顯然是存了滅口的打算——孔玄活著的秘密若是被人坐實,昔日太祖皇帝包庇兇犯的醜聞將再次被起底,皇室信譽岌岌可危。
然而滅口的過程中,馮高氏和孔玄不知何故竟逃了出來,一路跑到了承安門附近,而那些深衣男子便是被天子派來圍剿二人的……至於他們為何會被殺,那便只有天子知道了……
今夜的氣氛委實詭異,若非為了掩人耳目,偌大的承安門也不會無人值守,就連禁軍都被撤得不剩幾個了。
宮內的甬道如此安靜,顯然是為了某場「暗事」做準備。
想清前因後果,林歲一頓,忽覺喉嚨有些發癢。
「那馮高氏乃行人司司正馮齡之妻,是謂忠臣遺孀,若是讓她這般渾身是血地走出宮去,恐遭人非議啊……」
宮階上的老婦早已奄奄一息,若是置之不理,她必死無疑,可若施以援手,便是對皇室的背叛。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