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掌乾燥而溫暖,帶著無形的鼓勵,驅散了寒夜的涼,暖和了她心間漸漸浮起的冷意。
唐瓔明白,事到如今,黎靖北必然比她更不好受,遂微微轉身,將自己的蔥指覆了上去,隨後起身,借著衣袖的遮擋,暗自與他十指交握。
殘血染紅了宮牆,霧蒙蒙的燈輝下,承安門的大殿前堆滿了斷木瓦礫,宮階不遠處橫陳著十數具屍體,乍看煞是詭異。
黎靖北掃了眼滿地的死屍,眸中划過瞭然,卻並未當眾責難,而是垂眸看向鍾謐。
「你說馮高氏為你所害……」他頓了頓,將目光移向鍾謐那雙堆滿老繭的手,沉聲道:「那你說說,你是如何殺的?」
鍾謐似是早有準備,低眸對答如流,「回陛下,用手掐死的。」
黎靖北又問:「馮高氏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她?」
鍾謐微愣,為君王的明知故問。
他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只是微微抬起頭,對烏紗帽上方的男人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
「夜太黑,臣未能瞧清對方的模樣,誤以為是刺客,意圖對陛下不利,便搶先一步將人殺了。」
此言荒誕至極,黎靖北對此不置可否。就在此時,一道女子的聲音插了進來——
「敢問鍾大人,您今夜為何進宮?」
女子的聲音十分耳熟,鍾謐微微側過頭,見是唐瓔,瞬間轉變了態度,眸中划過一絲輕視,低頭並不答話。
黎靖北卻道:「鍾謐,你知法犯法,如今已是階下囚,按理應該即刻送去三司接受審訊。章御史身為都察院副都御史,自是有參奏你的權力。」
君主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語調漠然,「怎麼,她的話你沒聽見?」
鍾謐雖心有不甘,但天子都發了話,他只能如實回道——
「寅時二刻,臣接到一封密信。據信中所述,陛下恐於今夜有難,臣不敢耽誤,叫上車夫便匆匆趕了過來。」
這倒令唐瓔有些費解——
這位老臣半夜獨闖宮禁,且未帶衛兵,是想以一己之軀救君王於水火?
還有,那封所謂的「密信」,倘若鍾謐所說為真,那麼似他這般位高權重的人,又有誰能叫得動呢?
思索片刻,唐瓔眸光微閃,忽然諷笑道:「首輔大人的說辭未免過於牽強,您說您是得了信趕來的,那麼信呢?信在何處?」
此言一出,鍾謐大怒。
天底下的人都可以質疑他的出身,他的才華,甚至他的品行,卻絕不能質疑他對君主的忠心!
「信在鍾府,陛下若是想看我自會令人去取!用不著章大人在這兒挑撥離間!」
鍾謐是偏板正的長相,發怒時濃眉緊擰,面色黑沉,瞧著頗有些駭人。
唐瓔卻不為所動,滴溜著鹿眸繼續挑釁道:「即使有,大人又該如何保證那信不是您自己偽造的?」
「信口雌黃!」
鍾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而看向頭頂上方的君主。
「陛下明鑑!臣確是收到密信後才入宮的,不僅臣,就連臣的學生也......」
說到此處,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猛地瞪了唐瓔一眼,又突然頓住了。
「學生?」
唐瓔似乎抓住了什麼,忽而莞爾一笑,看似柔和,卻隱藏刀鋒。
說起鍾謐的學生,她便想到了去年簪花宴的座次。
按照以往的慣例,學生都是藏在老師身後入座的,彼時的她還在書院進學,席位自然排在陸諱後側。
至於鍾謐身後坐著的學生……似乎……有兩個?
巧了,那兩人她都認識,還都不怎麼瞧得上她。
從過往的思緒中回來,唐瓔微微垂首,再次笑看向鍾謐,「若說收到信的是兩個人,那麼與大人一同進宮的,至少還有一人。」
鍾謐聞言臉色驟暗,卻也不多做辯解,只一個勁兒地朝天子磕頭。
「臣知罪!求陛下責罰!!」
黎靖北怒極,雙臂交叉而立,眸中聚滿了風暴,並未阻止他磕頭的動作。
「鍾謐,你真令朕失望!」
君王背過身,側容冷峻,赤紅的血痣隱在暗夜裡,狐眸中似有隱傷浮現,令人無端感到悲切。
「鍾閣老啊,縱然朕師承劉太傅,可你卻是伴朕時日最長的那個,你的忠心,朕都看在眼裡,朕對你的崇敬之心,也從來都不比對他的少……」
鍾謐聞言猛地抬頭,瞳孔晶亮,淚水幾乎要溢出眼眶,忍了忍,才掩面哽咽道:「陛下……」
然而,還未等他開始感慨,黎靖北突然話鋒一轉,厲聲打斷了他——
「可朕恨吶!朕恨你自以為是的愚忠!恨你自詡赤誠,卻只瞧得見天子明面兒上的殺伐果決,以致忽略了朕骨子裡頭究竟是個什麼樣兒的人,想要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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