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名儒之女,她本該是最驕傲的存在。曾經她也確實如此認為。深宮獨居的這些年,她從未得到過夫君的半分憐惜,唯有父親每月寄來的紅參,詢問她在宮中的起居。
這些紅參曾是她唯一的慰藉,直到……
直到她發現那些紅參里摻了水銀。水銀是劇毒,也是極好的避子藥,長期服用會讓女子終身不孕。
初聞此事時,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個向來慈愛的父親,為何要這樣害她?直到最近她才明白——
為了福安郡王能名正言順地繼位,陛下絕不能有子嗣,哪怕是自己的外孫也不行。
接二連三的打擊早已讓她麻木。父親的背叛,似乎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了。
自毀容貌後幽居冷宮的那些日子,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如今雖容顏尚在,內里卻已如一具空殼。
陛下對她還算仁慈。父親伏誅後,雖然褫奪了她的封號,卻允許她在宮中調養了兩年。這兩年,陛下從未踏足她的宮門,就像從前無數次,她端著羹湯守在他上朝的必經之路上,而轎輦中的那個人,從來不屑於看她一眼。
臨行前,陛下賜她千兩白銀,但她沒有收。
既然真心愛過,總要給自己留最後一點體面。
「陸氏女,該啟程了。」
宵禁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宮人開始催促。她最後望了一眼長長的宮道,在宮門關閉前收回了目光。
侍女輕聲問:「娘...小姐出宮後有什麼打算?」
陸容時怔住了。
打算?
她還會什麼?能做什麼?
面容盡毀,手指皸裂,或許終身不能生育。她曾為此崩潰,甚至試圖尋死。經年累月,那些激烈的情緒漸漸消退,只剩下麻木。
她是陸公的掌上明珠,從小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琴棋書畫略通一二,卻也稱不上精通。既沒有唐瓔治國安邦的才能,也不似孫寄琴那般懂得取悅男子。
她到底能做什麼?
「轟——」宮門重重關閉,截斷了她所有的退路。
望著眼前繁華的建安城,陸容時空洞的眼中閃過一絲自厭。生於斯長於斯,到頭來卻連在這座城立足的本事都沒有。
可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向前走。
殘軀猶向風雪立,一步深痕一步生。
*
新歲伊始,皇宮內張燈結彩。朱漆廊柱間垂著鎏金宮燈,檐下冰凌映著紅綢,連石階縫隙都灑了金粉。尚膳監蒸籠里飄出的白霧裹著蜜糖香,驚飛了歇在琉璃瓦上的雀兒。
可這般熱鬧,正主卻不在宮內。
紫金山的皇陵覆著新雪,松柏枝頭壓著晶瑩的雪冠。黎靖北玄色大氅上落滿細雪,修長的手指執起白玉酒壺,清酒劃出一道銀線,在墓碑前洇開深色的痕跡。
「阿瓔今兒怎麼有空來看母后?」
他轉頭時眉梢積雪簌簌而落,那雙總含著算計的狐眸此刻溫柔得能化開堅冰。指尖自然地拂去她鬢間雪粒,卻在觸及肌膚時流連不去。
唐瓔狡黠一笑,緋色斗篷在雪地里綻開如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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