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大爺已經出攤了。降溫不少,他仍光肚皮折在躺椅里,擠出密密一疊皺紋。
「夜不歸宿!」他叫道,「霍小姐夜不歸宿啊!」
霍眉踢了板車的輪子一腳,「我還怕人說這個?」
她先幫著張大娘在外面打掃,十一點才拿著拖把進觀眾席,然後和拿著拖把出來的席玉麟撞個正著。面面相覷,席玉麟手指都要摳進拖把杆,眼神飄乎。
最終她說:「看不慣我一個月六塊?搶工作來了?」
見她沒提昨天的事,席玉麟鬆了口氣,「以為你沒回,馬上觀眾要入場了。」
「行。」她點點頭,「我要去告訴席班主,別人都在練功的時間,席玉麟在偷懶!」
他嗤一聲,腳步輕快地跑了。
不需要上台,他下午仍然在練功房帶孩子,霍眉捧著針線湊熱鬧。
早上練的是唱腔和基本功,下午練表演,例如跳、轉、翻、毯功、扇子功、水袖
功等等。川劇不以唱腔見長,卻以刻畫人物的精細見長,融唱、念、做、打、舞於一體,因此表演的功課總是更加多些。
席秉誠今日也在,兩人一左一右站著,怕這些學生受傷。
這樣看來,才曉得劉洪生帶走的學有所成的弟子有多少。那日演白蛇,她看著十幾個蝦兵蟹將都能同時做旋子,誰知漱金這邊一個能做的都沒有,那些孩子排隊一個個上來,腳還沒蹬高身子已經往下栽。
「不要哈腰!不要哈腰!地上有金子啊?」他恨鐵不成鋼地吼道,「王好運!」
王好運算是最好的,勉強還能繞著空地蹦一圈。席秉誠的表情遂有了極大的緩和,叫他再向其他學生示範一遍,誇獎道:「不錯,高度很好。」
人家孩子剛咧起嘴角,蹦到這邊來,席玉麟就冷不丁伸出戒尺把他在空中亂飛的手打了一下。
王好運連忙舉平雙臂,但下一秒就失去平衡,下巴快要磕到地板的時候被席玉麟拽著背心肩帶薅起來。
但為了找回平衡而划動的手也往席玉麟臉上狠狠招呼過去,蹭下滿手的綠色藥膏。
「嘶——」
席玉麟疼得差點把手鬆了,但到底還是把人拎直。那孩子訕訕地走近一步,又瞅了瞅手上的藥膏,似乎還在考慮要不要給他抹回來。他只得咬牙切齒地把那孩子推了一把,「再排隊去!」
「人家很累了,」霍眉在後面起鬨,「你自己怎麼不去排隊啊?」
席玉麟只當沒聽見。席秉誠倒是回頭來跟她說笑,「他是師父親手培養出的高徒,功夫最紮實。」
「哪能有大師姐紮實。」
「有啊。」
席玉麟默默聽著,一時半會兒沒聽見霍眉說話;回頭看,發現那雙桃紅色的嘴唇已經小幅度地蠕動起來了,知道字句正在其間琢磨出形狀、準備滑出,立刻道:「因為大師姐十幾歲才入門,我有童子功。倘若她也是三歲開蒙,肯定比我強多了,行了吧?」
「哎喲,哎喲,」霍眉眯著眼笑起來。她的眼角平日裡就上翹,笑的時候眼中部也往上彎,像片細長而柔軟的柳葉,「幹嘛呀,我正打算誇你呢。」
「你才不會。」
「我怎麼不會了,昨天在後台,你沒見著我有多會誇人?」
席玉麟偏過臉去,朝著學生喊:「下一個!」
接下來的場面有點太可憐了,漱金的這些學生一個比一個不行;兩人又不是師父,只是師兄,不能像席芳心對他們那樣使用一些激進的手段,到最後都有些微微慍怒,但憋著沒發大火。
到了飯點,席秉誠沒有開門放人的意思,他看著席玉麟。
席玉麟於是點了八個人的名字,叫他們別吃飯了,樁上蹲著去。
來到廚房,霍眉順勢就坐席玉麟身邊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坐到他身邊,長椅又沒有作為劃分,因此她靠得很近,絲毫不覺得不自在。他匆匆埋頭,就聽著她用氣音說:「瓜腦殼,大師兄剛才就等著你開口,讓你來得罪人。」
「不要這麼說。」他也用氣音,「我是掌刑師兄,就該我開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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