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麟皺眉盯著前方的空氣,終於,眼圈漸漸紅起來,「我受傷了,沒法再唱戲了。讓我走吧。」
「不唱戲,你走去哪裡?」劉洪生急躁地又蹲回他面前,掰起他的臉,「師叔對不起你!外面打工很辛苦,你這些時日也體驗到了吧?就待在這裡,我養著你,等我死了,所有遺產都給你一個人,行不行?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很大的房間,還有水電——」
「放我走!」
「你能去哪裡?」
「你管不著!」
劉洪生站起來把椅子往房裡拖,因他大幅掙扎,往他背上大力拍了一掌。席玉麟痛得要死,將右手緊握著的碎片傳到左手,刺入他的大腿;對方卻絲毫不受影響,一口氣將椅子拖進房間——鋪了厚地毯、四面都有掛毯,而且沒有窗戶。就在劉洪生即將退出去鎖門的瞬間,他連人帶椅撲倒在地,將剛剛抽出的左手抵住門縫,大叫起來:「你若真要囚禁我,九泉之下,如何敢與我師父相見!」
劉洪生明顯被刺激到了,大吼著「閉嘴」,一邊直接夾他的手,指骨在門縫中發出嘎吱的斷裂聲。十指連心,在此般劇痛中,席玉麟居然不慘叫,只是用一雙極痛楚、極怨恨的淚眼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
師、叔……」
這一聲師叔,宛如長釘從他的天靈蓋釘入,讓他動彈不得。劉洪生呆在原地渾身發抖,直到大門口傳來敲門聲,才猛地醒悟過來,試圖把席玉麟變形的手指推入房中。席玉麟仍然不肯就範,拼命踢蹬,居然一腳把凳子腿踢斷了,接著用肩往黃銅門框上撞,將椅背也撞斷。劉洪生完全制不住他。
緊接著,大門的鎖被砸斷了,噔地一聲彈開。席秉誠站在門口,逆著日光,看不清表情;席玉麟亦是拖著椅子從房裡爬出來。
對向洞門大開,強風拂流。劉洪生佇在原地,只感覺那個他所熟悉的世界從空洞中流走。
「師叔,我們回漱金去。就當什麼都沒發生。」席秉誠跨過滿地狼藉往這邊靠,用輕鬆的語氣說著,「尚文跟我說,你雇的那幾個廚子做飯太難吃了,不如張——」
「別過來!」
一陣強風帶上了大門。劉洪生攔住他,面部微微抽搐著,似乎拿不定主意。他走了一輩子了,終於到達了金山寺。一百零八級台階通天接地,在最高的最高處,站著白娘娘;她背對他,因為她是為另一個人來的。法海畫著黑臉升起來,回頭是岸回頭是岸回頭是——岸——吶!一輩子都沒回過頭,他僵硬地往後瞥去,來路汪洋一片。
回不了頭了。
「你走吧,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劉洪生嘆息一聲,從柜上抽出其中一柄劍,用雙指拂過。席玉麟忽然產生了極其不好的預感,蠕動著往後縮,用左手僅能活動的拇指、無名指與小指抓了一把碎片割繩子;與此同時,席秉誠撲上來抱住劉洪生的腰,拼命將他往後拖,「使不得!」
腿上的繩子斷了。席玉麟踩在椅面上用力一拔,將右手也拔出來;第一道劍光已經到了背後。他相當狼狽地往地上一坐躲過去。席秉誠意識到即使控制住劉洪生的站位,他的手和劍仍能伸很長,遂閃到他和席玉麟之間,第二劍襲來之時,舉起牆角的衣架抵住了。衣架應聲斷裂。
赤手空拳怎麼都怕拿劍的,另一把劍仍好端端地擱在柜子上,可誰敢拔劍?兩人被一步步逼入無窗的房間裡。劉洪生兩腮的肉都因緊咬牙關而微微發抖,他拿劍指著席玉麟,瞥了席秉誠一眼:「給你最後一個離開的機會。」
席秉誠咬牙道:「不。」
我是做大師兄的啊。
因為這份責任,所以到漱金全體恢復正常運作的時候,他仍對席玉麟的離去耿耿於懷。一開始誰能懷疑到師叔頭上?只能無頭蒼蠅一般亂找。直到一個月前,他和穆尚文復盤那天的細節,說到「師叔說他來監督道具組,讓我和馬師兄去取水壺」的時候,穆尚文堅持認為這裡太可疑。去問道具組的人,才得知那天他們出門採買,那日的道具組是從外面臨時雇的。
到這個地步,他還認為是巧合。這可是師叔啊,師叔素來最喜歡席玉麟的,他能有什麼動機?穆尚文卻不管師叔不師叔的,雇了幾個乞丐去向滿巴青的挑夫子打聽,這一打聽,真相便浮出水面。
下一步怎麼辦?
穆尚文道:「師叔給他半條命,也要了他半條命去。算了吧。」
更重要的是,劉洪生沒有對不起過他倆。穆尚文心裡的帳算得清楚,她是個果決的姑娘,起疑時就追查到底,得到答案就當機立斷,對不對得起呀值不值得啊都是爛帳,半條命賠半條命,清清白白。
但席秉誠想得多,倘若師叔不打算就此算了呢?他什麼時候能找到席玉麟?要保障這一切,就必須時刻關注劉洪生的動向。聽說他買了新房子,但很少回,大多時間還是住漱金,住在席芳心的那間房裡。席秉誠相信他不會在漱金動手,這裡對他來說是莊重而珍貴的地方,他不敢的;那麼,新房子那裡就需要繼續雇乞兒盯著。需要盯多久呢?需要付出多少代價?倘若師叔真的找到了席玉麟,又該怎麼辦呢?
他不知道,但他是做大師兄的。
劉洪生對他有再造之恩,席玉麟這傢伙很討厭。但他是做大師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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