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陳氏給他鋪床,陳三郎看著她的背影,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琢磨了一會兒試探著開口道:「你是不是……胖了?」他看著陳氏腰身不比之前盈盈一握,臉龐也豐潤了些,像顆珍珠,珠圓玉潤,倒也不是不美。
可陳氏卻反應劇烈,「你嫌棄我?」
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那抹憂愁被暫時的驅散,露出一張艷光四射的臉來,倒有幾分從前的影子,像真正的仙女,不像竿子巷裡的婦人陳氏了。
陳三郎嘻嘻笑著,湊過來從身後攏住她的腰,道:「怎麼會呢,娘子這麼美麗,我怎麼會嫌棄。」
他湊過來時,陳氏也注意到他原本緊緻的臉有些松垮,甚至下垂,不復之前的風流倜儻,倒像是池中殘枝枯荷。而隨著他說話,他的口中身上也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兒,像豬油,又透著劣質的脂粉香,無孔不入。
陳三郎原本是這樣的嗎?
她努力回想著,第一眼見到陳三郎的景象。那時陳三郎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身高中等卻瘦,臉龐白皙,眉眼清秀,昏倒在她洞府前,看著猶如雨打風吹的小白楊,分外可憐。
再加上他穿一襲青衫,更覺得清爽。她給他餵了雨露,等他醒來,張著一張淡淡粉色的唇,眼中透著血絲與淚光,朝自己盈盈一望,她就登時忘了一切,情不自禁地擁著他。
那時陳三郎身上也有一股香氣,一股並不難聞的脂粉氣,是他挑選貨物時不小心蹭到了身上,攪得她頭昏腦脹。
而現在呢,陳三郎在她臉頰上啄吻,曾經的青澀氣早已褪去,消失的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越來越重的腥臭氣,令她作嘔。難道陳三郎被人掉包,換了個人?
再看一圈身邊景象,人還是舊人,屋還是舊屋,陳氏卻覺得哪哪都不對,就好像有另一個人在她家中,在她身上,替她過日子。這間屋子,這個人,都讓她感到陌生。陌生到讓她毛骨悚然。
一旦用這種眼光重新打量生活的話,她便如坐針氈、寢食難安。
不對!
哪裡都不對!
陳三郎的鼾聲如雷,差點搖碎了門框,震落了月亮。陳氏在黑暗中掩面啜泣,怎麼會這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又驚又怕,總感覺黑暗中有一個看不清樣子的人在窺探她,操縱她的生活,而她今日才發現!
她要怎麼辦?
暗處的那個人是不是要取代她?
已經有人替換了陳三郎,又要來替換她!陳氏感覺自己頭疼欲裂,喉中癢意更甚,胸中一顆心咕咚咕咚地跳,跳得她終於哇的一聲乾嘔出來。
陳三郎鼾聲驟止,似要醒來,陳氏連忙捂住嘴,不敢再動。
陳三郎翻了個身,沒有再動,鼾聲再響,陳氏不敢放鬆,睜著眼到天亮。
第二日,她照例去看酒缸。
酒缸中酒液高度紋絲未動,雄黃粉也沒有什麼用處,蛇也沒出現。
這並非是一個好消息。
第三日,她照例去看酒缸。
酒液依舊毫無變化,蛇也沒出現。
第四日,她照例去看酒缸。
酒液依舊毫無變化,蛇也沒出現。但是酒缸邊緣出現一圈紅褐色,乾涸了,是血。陳氏的心再次提了起來,咕咚咕咚地狂跳。
第五日,沒有第五日。
陳三郎死了。
陳氏懷了孕,她那日乾嘔原來不是厭煩陳三郎,反倒是喜歡。她肚子中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跳出來見父親。父子心意相通,隔著母親的肚皮也能咚咚咚地打招呼。
陳氏咽下一口苦水,她此時變得更加圓潤,真的像一顆蚌,含著一枚同樣白白胖胖的珠子。
只不過她的身上血跡斑斑。
她好像沒有痛覺,挺著微鼓的肚子,飲下一杯酒,然後照例去看酒缸。酒缸之中,酒液滿滿當當,輕輕蕩漾,蕩漾時發出微弱的呼聲:玉珠、玉珠。
她有些詫異,側耳傾聽,臉頰幾乎觸到酒液,一股濃烈的香氣將她淹沒。她有些醉了,那呼聲輕輕的,猶如搖籃曲。
玉珠、玉珠。
搖籃曲響起,她的肚子一鼓一鼓,好像在動,跟著附和:母親、母親。
玉珠玉珠、母親母親,兩個聲音交錯混雜,陳氏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容。
原來她叫玉珠啊。
大珠小珠落玉盤,曾經有人聲音悅耳,這樣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玉珠兒。
是誰呢?
她的頭又開始疼,陌生感再次襲來,她怎麼會站在一缸酒前,臨酒自照?陳氏突然驚醒,奮力移動蓋子,將那聲音徹底隔絕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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