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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缜应:“好。”

谢容又道:“邵姑娘已经安排好了回去的路, 沿水而上, 再换车马,只用一月就可以抵达剑阁山。”

沈缜点头:“好。”

“......”

声音沉默了会儿, 再度响起,“沈缜,你好一些了么?”

十月底,冬风已起,树木萧萧。在这姑且还可以承受住的风里,沈缜偏头望向身边人,看见她紧抿的唇、微红的眼睛、仍旧温婉但瘦得易碎的侧颜。

“谢容。”沈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江湖好看吗?”

谢容微怔,也偏转头来,对上她的视线停顿片刻,才答:“神州景色好看。”

景色啊......

沈缜眉梢微挑,笑起来,“对,景色好看。”

她顿了顿,道:“如你所见,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

恢复了五感,也有了精神气,对着这副清隽的容颜,其实不用问答案也很明显。

谢容的目光从那双桃花眼移到对方挺拔的鼻梁,再往下,是没什么颜色很显病气的嘴唇,但无论如何,都要比之前好了太多。

沉默了会儿,她唤:“沈缜。”

沈缜应:“嗯?”

谢容轻声询问:“你是在后悔,一年前带我入世吗?”

是在后悔,给了我机会欢喜上你吗?

在你的心里,是否认为若无此番同行,便不会有我今日对你的这番情丝累赘?

素来端庄温婉的女人仍旧温婉端庄,除却眼眶微红,她与往常无甚两样,然而不知为何,沈缜却似觉她如高楼将塌、摇摇欲坠。

“我......”沈缜思忖着该怎样回答。坦白讲,在刚才那一刹那,她确实生出了后悔之意,平心而论,她不想让“重要的挚友”受伤,可确确实实,她亦给不出回应。

无声即是肯定。

谢容了然,收回目光,望向院里小桌上的那尊冰雕。

风又起,檐下的风铃叮当清脆作响,在这清脆声里,夹杂着谢容柔柔的声音——

“你住过的许多地方,似乎都有风铃。”

“嗯。”沈缜坦言,“我会令人挂起。”

谢容问:“你欢喜么?”

沈缜默了瞬,还是坦然:“...有人欢喜。”

此言一出,四下便只剩风铃声,直到再过半晌,谢容出声:“很漂亮。”

沈缜:“嗯?”

谢容示意:“冰雕。”

“它啊。”沈缜的视线也投过去,眉目逐渐柔和,“确实很漂亮。”

冰雕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先前五感尽失,她也是在方才刚发觉丛绻留下了这个。

可是哪怕莲花很漂亮,但除了此院子里空空荡荡,谈完它就再无其它可谈的东西,气氛便再度凝固了下去。

在这凝固里,沈缜耐心等着,她直觉对方有话没说完,而在良久之后,这个猜测终于应验——

谢容回眸开口:“即便没有入世,沈缜,我也是欢喜你的。”

她的眸光很温柔,和她人一样温柔,即便此刻的聊天算不上舒适,尴尬沉默无时无刻不在蔓延,她也是最温柔最包容的模样,认真而郑重:“沈缜,我并非因入世,也不因你曾说的温柔、善解人意的壳子,而对你生出了欢喜。”

在很久以前...在你抱着兕子轻言细语之时,在你撑伞温和说有酒待饮之时,在你于圆月之下吹完一曲笛子笑邀:“女君可愿去看看神州江湖的风景?”时...

我都很欢喜。

迎着沈缜讶然怔愣的视线,女人与她相视:“沈缜,我求的从来不是长相守。”

所以,不要愧疚。

风吹,树叶纷纷洒落,湛蓝的天上云卷云舒,日光温和。

第102章 我欢喜你

血红的月悬在天际。

一抹孤独的影子走在深深宫墙之中。

沈缜的心跳很急, 她攥紧了袖袍,打量着眼前奇诡的场景,耳边一丝风声也无, 以至于她胸腔里的震动格外明显。

这是...八年前的东海宫城?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眼前血色骤然变浓,寂静在一瞬间被打破,哭吼声、嘶喊声、狞笑声交杂着席卷而来,只一眨眼,沈缜便见不远处地上躺着两个女人, 穿着北军服饰的男人们你推我挤想要骑到她们身上,一个女人高声喊:“娘娘!娘娘!”

沈缜恍惚。

下一瞬,满脸鲜血的女人披头散发逼到了她眼前:“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血腥气扑在唇齿之间, 沈缜张了张嘴, 嘴唇干涩,什么话也没说出。

宫墙轰然倒塌,女人歇斯底里的笑声渐去渐远, 世界转瞬重建, 长街医馆,赫然是她住了一年的地方。

血月逼近,更大更圆。

无数僵硬苍白、四肢麻木的人满满当当占据了长街,视线幽幽,通红的眼直直看来。

“你分明知道......”

“是你设的局......”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给你拿了自家鸡下的蛋......”

“我的侄子跟着你学医......”

“你没有心......”

“你骗了我们......”

“你不得好死!”

沈缜满头大汗, 骤然自梦中惊醒。

屋中黑暗。

枕边睡着另一人, 她是浅眠, 沈缜这番动作很容易也惊醒了她, 丛绻眉心微蹙,侧身将人揽到怀中, 轻声哄:“别怕,别怕,都是梦...”

心悸的恐惧短时间难以消散,此刻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沈缜没有多思,几乎是本能一般钻入温软的怀中,平复周身的颤抖。

良久,良久。

“丛绻...”沈缜唤。

她埋头在女人胸前,声音闷闷:“我梦见了东海和八籽镇。”

那些她见过活生生的、又死去了的人。

丛绻先是因她这话微怔,随即柔和了眉眼,慢慢拍抚她清瘦的脊背,“没有你,结果会更差,所以不必自责......”

女人的声音很软,在夜色里格外抚慰人心。沈缜的心神逐渐平静,她退了退,拉开一点距离,看了过去。

黑暗不足以阻挡身为修士的丛绻,也不足以阻挡恢复了五感的沈缜。

......她看清了丛绻眼底的柔情,和褪去了所有清冷的神仙容颜。

许是这目光太过明显,丛绻刚刚舒展的秀眉又蹙,她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霎时间冷漠与审视重新覆盖上她的面容,语气亦沉了下来:“你痊愈了?”

沈缜顿了顿,伸手将她皱起的眉揉开,答:“嗯。”

这段时日,丛绻总来陪着她,源源不断地给她传递灵力,以求将养她的身体。两人几乎日日同榻,可白天很少见面,往往沈缜夜中因噩梦惊醒,才能见到这枕边人。

她失去了五感,虽也会依偎丛绻,却不知对方态度竟是软言细语至如此——

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沈缜心中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这颗心现下软得不能再软,又泛着细密的疼和酸涩。

“绻绻。”她放低声音,以恳求的语气唤了一声。

丛绻望着她,须臾收回视线,不言。

沈缜默了默,凑近,微微撑起身,去吻她的唇。

“绻绻。”

不要不理我。

目光相接,丛绻眼底神色难辨,沈缜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乖巧趴下来,缩进她怀中。

就在这几瞥之间,沈缜突兀意识到,她好像从来不曾真正心疼过丛绻。

她总是试探,总是质疑,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欣赏丛绻,忌惮丛绻,引丛绻为对手亦同伴——

却很少想丛绻的惶恐、担心、忧虑、害怕...步步如临深渊。

自从她知道丛绻并非纯粹的菟丝花,就几乎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一个正当年少的女孩。

沈缜想,她把丛绻的情绪理性化成一个个筹码,分析筹码产生的原因和对自己的利弊,却未曾深思过,那些情绪于丛绻而言,是不是让她很难过?

丛绻发觉欢喜上她时是否惶恐?

丛绻以为要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时是否痛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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