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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祥七年,时至腊月二十五,仍无霜降,万物凋敝。

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满脸倦怠地从室中探头,问了应昆:“坊间可有辱骂朕的?”

“贱民怎敢冒犯天威!”

皇帝冷笑一声,坐回帘帐之中,手开始不住地颤抖,“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瞒不住了。这罪己诏,还是快快下了为妙吧。”

他低头了,今冬无雪,民怨沸腾,他罪责最大。

应昆喉头滚动,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倏尔又是一声钟罄声响,皇帝挥手:“朕要歇息了,你传四皇子入宫来。”

“是。”应昆尖声答道。

他出了熙宁宫,去往的并不是四皇子的宫殿。

他出宫去,往长信街去。

第197章 弑父

天空被墨色流云遮蔽,月亮时隐时现。

如今已是深夜,熙宁宫中却未下钥——还等着它的最后两位访客。

莹玉宫灯早就熄灭,如今只稀稀落落地亮着些琉璃小灯,微弱照在汉白玉阶道上面。

朝徽帝如今病入膏肓,就寝在熙宁宫中。

今夜被褥似乎也不甚暖和,外面风也大,吹得他头疼得紧。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他的几个孩子围聚在一起,把他生生地推向刑场之上。

他们说,他是最为虚伪的人——要对他处于极刑。

“这是弑君,这是弑父!”

“可是,父皇你不也曾经这么做过吗?”死去的太子一脸狞笑,满脸是血地看着他,“您做过的事情,就不容许我们再做一遍啦?”

这场怪诞的梦是被一声钟罄声音敲醒的。皇帝骤然睁眼,看向四周,摸了摸枕边,这才舒心下来。

还好那逆子死了,否则当真就要被孙老道手下杂碎言中了。他可以死,但绝对不会死在孩子手上。

他这几日睡得昏沉,醒来时又心悸,他就等着传召四皇子了。

该吩咐的已经吩咐下去了。

终于,皇帝听见宫门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艰难地直起身来,想要以一种更好的姿态,面见自己的儿子。

说起来,他实在是疏于对这孩子的教导——他以为自己年纪还轻呢。

当然,他原本就没打算让老四继承皇位。纵然太子去世,这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公主,还能帮衬帮衬他。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

但他循着那微弱灯光,瞧见来人为谁时,不禁瞳孔皱缩。

那是一张和他逝去的妻子,堪称一模一样的脸——那坠饰如今也好端端地在她脖颈上面挂着呢。

雪颈明珠,熠熠生辉,同那清若的灯光交相辉映。

皇帝心跳猝然加快,他莫非已经是来到了阴间,见到了她?

他试探着开口:“阿禾——”

眼前的女人却忽然一笑,冷淡道破:“父皇这是认错人了。”

钟罄声音恰在此时重又敲响,皇帝震颤,他如今睡得本就不好,头发胡乱披散开来,乱糟糟成了一团。

须发皆白,胡子拉碴——他又不肯让别人瞧见他的惨状,不曾叫过人休整。

烛火晃动的影子投在床帐上面,摇荡许久。

他怔愣了好半天,终于理清事态,阴鸷下来:“你今日怎么来了?朕可没有叫你来。”

表面上淡定,皇帝却已经心下大乱。今日之事,他明明只吩咐了应昆,让他传召四皇子来的——

便是交代那立储之事,那诏书如今还压在他的枕下呢!

“父皇没有叫儿臣来,儿臣就不能来了吗?”卫云舟的声音变得相当轻柔,“父皇有诏书没有下呢,今冬无雪,您当真不打算做些表示么?”

皇帝如今瑟缩在被衾之中,浑身发颤,成绺的头发下面露着两只眼睛:“朕已经写好了罪己诏,明日便可发出!”

“你快走,朕今日便不追究你擅闯寝宫之事!”

这种压迫感他太熟悉了,想他年轻时逼入自己父皇宫殿,也是这般戾气腾腾。

卫云舟动也不动,琉璃小灯的弱光舔上她的雪白大氅,眸光中却像是燃着一团能够烧灼起整个冬天的火。

“儿臣若是走了,今夜熙宁宫中便寂寞了。”她淡声开口,“不会再有人来了。”

犹如当头棒喝,皇帝伸出手来拨开眼前长发:“你说什么?!你对你四弟做了什么?”

“陛下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卫云舟莞尔,“我可没对他做什么,是你自己走漏了风声,说要将皇位传给老四,这事让老三知道了。”

对上那灼人的视线,皇帝愈发觉得震悚起来,他结结巴巴道:“那么,他做了什么?”

卫云舟走近,如山一般的黑影倾倒而下,罩住琉璃小灯的微光。

“立储当然要以长,三弟自然看不过眼,当然是除之而后快呀。”卫云舟的声线恶意地扬起。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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