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周點頭,在老道士對面跪坐下來。周寧寧對他撒了許多謊,費盡心機為他騙來吃食,拿她自己的肉來充肉包子,騙得他團團轉。忽然間,他淚如雨下,這賊婆娘,死了還不安生,偏要攪得他心頭不安寧!
老道士又道:「你也見過楹聯,咱們雖是道觀,卻因前身是佛寺,也念些佛。入觀時咱們的弟子都需分作兩派,上聯一派,下聯一派,習的是不同的路子。若選『面壁十年』,便需坐禪靜修,若擇『渡江一葦』,便要四下奔波,你要選哪一邊?」
雨潤煙濃,似有蟲聲於遠方喓喓而起。胡周知道,這片土地雖已蕪穢,可落過雨後便會有青苗抽穗,草木發芽。春天便會來臨,荒年終將過去。
胡周說,「我選——『渡江一葦濟時心』。」
第六章 孤舟尚泳海
胡周像抽了穗的麥莖,噌噌往上長。他長大了,開始隨著那瘋癲老道士走南闖北。
雖得「微言」道名,胡周卻未從老道士那兒習得多少道術,只堪堪習了些擇地築爐的三腳貓煉丹術。他倆一路坑蒙拐騙,欺些錢財過活。周寧寧死後,胡周也變作了個小撒謊精,學會了擺一副笑臉扯謊。只是他於學道一事上天資凡俗,老道士常對他遺憾地搖頭:「你這小子,不是學道的材料!」
胡周對他道:「師父,不是我愚笨,是你教得孬。」
瘋老道士的目光難得地有一瞬的清明,他望天喟嘆道:「微言,既是如此,咱們猴年馬月方才可修得道果,上抵天廷?」
胡周朝他扮鬼臉,「修不得道果,咱們便鑄神跡。若我鑄不成神跡,那我便給能成神跡之人放羊羔兒利,賺個盆盈缽滿。」
老道士聞他如此一說,嘿嘿一笑,拍著他肩頭道,「好騙棍!你小子初時看起來便似個戇頭娃,不想幾年過去,竟有如此長進,真不愧是老朽教出的弟子!」
胡周也隨著老道士嘿嘿地笑。白日裡,他便背著一架子假貨,去往坊市里閒晃,一面攢錢,一面相人。他要相中個前程錦繡、將來可重現神跡之人,從中獲利。
他與老道士做的是風局。所謂「風」,即與「蜂」同音,便是如蜂子一般而來,又很快退去。老道士會拿劣石灰、朴青煉得丹丸後,便會胡吹一通功效,將其賣去。他們在一個地方行騙後,便會換個地兒再下手。
這一日,兩人來到黎陽鎮。正是季春時節,草色青郁,柳色嫩黃。胡周背著貨架,在街市里閒晃,兩眼只盯著過路行客。他在相人,他從老道士那裡學了些相面術,知道要尋些臉盤大、鼻樑高聳之人,這些人往往可成鴻業遠圖。他的兩眼正似掃帚一般掃過街衢,目光卻在一個白衫少女上絆了一跤。
不知怎的,他望見了那少女,頃刻間如攝魂驚魄。那少女一身素淨麻衫,腰裡系一把皮棉紙傘,遠山眉,清水臉兒,雖無淡妝濃抹,卻足見國色天姿。只是雙眸如古井藏冰,疏疏冷冷。街上的人皆避著她走,似瞧見一尊瘟神。胡周見了她,心跳聲也聽不見了,耳旁只有一個聲音在叫喚:
就是她了!
胡周相過不少人,許多人外強中乾,頂著副天庭飽滿、福澤深厚的面相,卻過著醇酒婦人的日子。可那少女卻不同,她吐息綿長,心音平寧,卻又傲睨四方,仿佛一切相面術於她而言並無意義。胡周隱有預感,那會是一個成大事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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