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烈烈,一片肅殺里,匪賊們驚惶地後退。殺氣從山房內如劍刺出,仿佛扎透了他們心口。
「胡周?不,他不叫胡周。」
房內的人道,咳嗽了幾聲,慢慢踱出了房門。山匪們驚愕地睜大了眼,那是個清麗而絕艷的女子,一頭墨發散著,蒼白的臉上嵌著一對藏著冰棱的眼。看著雖似扶風弱柳,實則是藏鋒利劍。
她懷裡抱著一隻用布條匆匆裹起的小包,仍沾著血,嬰孩悽厲的啼哭從其中傳來。
山匪們惶然地後退,方分娩完便殺出門來的女人,已不似個女人,更像一隻妖鬼。
「你們認錯人了,他不是胡周。」
天穿道長冷冷地以紙傘攔在白髮婆娑的老者面前。
「是無為觀里的——微言道人。」
第十三章 孤舟尚泳海
天穿道長生下了一個嬰孩。
那孩子眼睛大而黑,似一對杏仁,鼻子米粒似的小巧,嫩得如豆腐般的臉上嵌著彎彎的嘴巴。模樣甚是規整,長大了定會更為出挑,可天穿道長只冷冷地瞧著嬰孩,如看一塊腐肉,罷了,與胡周說:
「我去將他扔掉。」
胡周大驚:「扔掉?這不妥罷?」
「這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不便任我處置麼?」
「掉是掉下來了,可卻生了個人的模樣,那便不算得是死肉,卻是個生人……」胡周笨口拙舌,他心底雖覺不應如此做,可轉念一想,這孩兒本就不應出生,那是少司命降下的災禍,為何要天穿道長平白去消受?
天穿道長卻真毫不容情,拿二尺長的負兒衣將那孩童裹了裹,拿裝菱角的木盆盛了,丟入衛河裡。所幸數九寒冬,木盆被河冰相阻,沒飄下山去,胡周忙不迭跑去,將那木盆手忙腳亂地撈上岸來。
奇的是,那嬰孩不哭,反而咧著嘴笑,仿佛呱呱墜地的那一聲啼哭已然耗盡了他一輩子的難過。胡周沒法子,捧著他入山上岩穴里,悄悄拿米水餵著。
烏飛兔走,寒暑往來,天穿道長養好了身子,又拾起上天磴之志。可她這回卻一敗塗地,那嬰孩誕下後,她便覺暈暈沉沉,仿佛有人將筋骨從其身中抽走。於是她竟肩不得扛,手不得執劍了,再回崑崙上天磴已成一個遙遠的夢想。
於是許多時候,她便坐於天壇山蒼虬的峰頂之上,遠眺崑崙。群山漠漠,雲霾相遮,仿佛再不見初時之路。
胡周知她雖面上平靜無恙,心底卻留下深深傷痕,又怕她見了那孩兒會心痛,再行那將嬰孩遺棄之舉,便偷偷在石穴里養著那小孩兒。寬裕時,他能餵那度歲嬰兒些米湯,後來著實窮困了,便將槐葉磨碎,餵給嬰孩吃。半年過去,那孩子餓了,也不叫喚,便會在石洞裡爬來爬去。能吃的米糊愈來愈少,胡周亦勒著葦帶過日子。擔憂之情似秤砣,一天掛一塊,愈來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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