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呱呱墜地起,一睜眼,看到的便是一片斑駁血跡。
他在文府的堀室里長大,那血色斑斑的土壁甚而比娘親的胞宮更教他安心。像他這樣的孩童還有許多個,皆被關在地牢里,每日皆有鶡冠侍衛帶著刀與取血碗來,他們的飯食皆要以身上的血肉來換。一塊肉換一塊同樣大小的饅頭。
許多時候,他浸在療傷金津里,在劇痛中麻木地等著傷口痊癒。他以為那便會是他的一生了。
夜風寒涼,落在文公子傷痕累累的身軀上,猶如刀片子般往皮肉里鑽。文公子倒抽一口涼氣,意識漸漸沉入黑暗。
黑暗猶如羊水,溫暖地包裹著他。朦朧間,他感到自己被抬回了自己的廂房,搬到了榻上,傷處抹了金津,裹了絹布。有人在他身邊嘆道:「近來東家吩咐咱們看著些崑崙玉虛放的榜,若公子被擇作中天星官的仙童,便也需似科考狀元般誇官遊街。故而家丁多去操辦此事,竟也不得閒在公子這兒值夜了。咱們瞧你與公子情同手足,今夜你便多照管下他罷。」
另一人冷笑道,那嗓音聽起來像是小泥巴的:「誰與這廝情同手足了?還有,你們既說信得過我,何必除我之外又留兩人守夜?」
原來說話的那人嘿嘿笑道:「總而言之,你就當咱們十分信得過你。你就待在這兒,看著咱們公子,哪裡也別去。」
小泥巴沒法子,在榻前盤膝坐下。燈花畢畢剝剝地響,文公子昏睡的面龐在燈火下明滅。
值夜無趣,他從書架上抽下一冊書,起先想念幾頁書消悶。可眼睛看著墨字,心裡卻惦念著文公子,抬起頭,看著那慘白的面頰,昏黃的燈火,只覺得恍在夢中。
文公子闔著眼,緊蜷著身子,像一隻舐著傷口的小貓。小泥巴摸了摸他的髮絲,如柔滑的緞子,一點兒也不像他那生滿尖刺的性子。
小泥巴的手悄悄下移,放在那瘦弱的脖頸上,他發抖著,心裡竟生出了要扼斷這頸子的心思。
正在此時,文公子卻迷迷瞪瞪地撐開一道眼縫,含糊地叫道:
「……易情?」
小泥巴慌忙縮手,拾起書冊,扭頭便要往門外走。
「別……走。」文公子卻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角,喘著氣道。小泥巴說,「外頭還有兩位家丁看著你,你若要起夜,便叫他們給你拿夜壺。」又瞧了瞧他身子,說,「我看你身上的傷皆包紮過,已無大礙了,用不著我替你再上藥,今夜早些歇著罷。」
文公子有些發燒,額上出了些汗,細細的烏髮貼著頰,像瓷上的裂紋,脆弱而美。他似是有些失落,幾近哀求地道,「那你怎樣才會留下來?」
「等你下回身上添了傷後,」小泥巴想了想,道,「我再來照顧你。」
可話音方落,他便見文公子迷迷糊糊地握住自己的一根手指,狠狠一折。
骨裂聲清晰可聞,小泥巴霎時臉色發青。
文公子說,「嗯,我又受傷啦。你來陪我罷。」
他往圍子邊縮了縮,給小泥巴騰了個位子。小泥巴愕然半晌,又惱火地出了口氣,最後還是認命地爬上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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