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緒如知道簡歷上的一切不過是一紙虛言,連名字都是假的,因此他回答得很坦然:「和別人意見不合。」
九點過五分,高緒如像來時一樣走出了就業中心,街上車水馬龍。他往右拐去,低頭看著手裡的名片,上面寫著一家餐館的名字,老闆是個霍陀人。高緒如乘車去了這家充滿異國風情的飯店,三言兩語表明來意,老闆立即同意他上崗,交代完任務後就差人將高緒如帶去後廚換工作服。
後廚潮濕悶熱,充斥著白茫茫的蒸汽,廚師和服務員吆五喝六,在狹窄的走道里過來過去。生鮮、蔬菜正一箱接一箱地從外面送進來,堆放在貨架上。鹿肉在煎鍋里滋滋作響,香飄四座的肉湯表面浮著金黃的油花;跑堂的夥計踮著腳,一勺連一勺地舀起卡布拉提卡葡萄酒,倒進一個又一個小酒桶里。
高緒如的新工作,就是在廚房裡幫忙,準備食材、刷鍋洗碗。這工作雖然與之氣質不符,但他還挺滿意,至少沒有性命之憂。他身強體壯,效率奇高,一個人能幹三個人的活,整個後廚都對他青眼有加。
打那以後,高緒如便過上了朝九晚十的生活。他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到天台去鍛鍊一個時辰,然後邊吃早餐邊讀報,再上霍陀人開的餐館去當班,往往深夜才能到家。
沒過多久,他給自己添置了一個拳擊沙袋,家裡看起來更加有模有樣了。夜裡月色如水,他躺在床上,把相框舉到眼前,凝視著畫面中的人,時發幽思。照片裡,梁旬易的臉還是那麼清晰可鑑,仿佛他就在眼前。高緒如想像不出梁旬易現在的樣子,當晨起後對鏡盥洗時,他忽然想道:也許他變得和自己一樣,眼角已長出皺紋。
四月過去了,五月也過去了。在博恩西市,天氣漸漸轉熱,整座城都枝繁葉茂、遍地花草。一大早,滿地陽光的露台上就熱得和夏天一樣了,背陰的地方則披滿露水,空氣清涼宜人。
高緒如在夜裡回到家,沐浴更衣,又吃了點藥。他像往常一樣把電視機打開,坐在沙發上看新聞,信手翻閱著早上還沒來得及讀的日報,報紙背面印著「市內多名兒童失蹤,警方懷疑涉及跨境人口買賣」的醒目大字。他本打算直接找最後的填字遊戲玩一玩,卻在翻到某一版面時停住了,一行黑字躍入眼帘:慈善晚會遭炸彈襲擊,多名參會企業家受傷。
他在報導中看到了梁旬易的名字和照片。撰稿者在文末提到梁旬易的保鏢「一死一傷」,他本人也「因靠近爆炸點而遭彈片劃傷」。
閱及此處,高緒如的一顆心都揪緊了,咚咚直跳,連脖子都漲得通紅。明明剛吃過藥,腦袋裡卻不由自主地就發起了暈,似乎又要栽倒過去。他大口呼吸著,出了一身的冷汗。
電視機里的播音員還在喋喋不休,樓下忽然響起了巡夜警察的汽車引擎聲,不遠處的運河碼頭上傳來輪船啟碇的笛音。高緒如把身子往後靠靠,儘量讓手腳舒展開,手裡緊緊攥著那張油墨味很重的本地報紙。他長時間盯著電視屏幕,心思卻不在那上面,他覺得有股難以描摹的力量在牽動他的心弦,讓他的心為了誰又重新甦醒。
高緒如打開電腦,鼓足勇氣,上網搜索有關慈善晚會爆炸事件的新聞報導,再找到了梁旬易的資料。當他看到文中寫有「喪偶,育有一子」的字樣後,起先如遭晴天霹靂,但很快就歸於平靜了。人成各,今非昨,不論怎樣時間都會過去,何況相隔這麼多年,沒有人會像他一樣還留在原地。
關了燈,高緒如獨臥涼榻,梁旬易的臉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現在他腦際。他力圖把自己過去的一生回憶起來,從童年開始,有條不紊地回憶,可這是徒勞無功的。只有那個停電的夜晚,只有在那天晚上,屬於年輕的梁旬易的吻才會落到自己頰畔。他合上眼,在追憶往昔之餘,不禁感慨時光飛逝、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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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警察段:維國城市警局派駐街區的單位稱「段」。
第6章 去當保鏢吧
兩個禮拜後,高緒如突然接到了莊懷祿光臨博恩西市的消息。夏天驟然回到人間。鋪在屋頂上的栗色瓦片在陽光下閃著金光,河口的碼頭旁堆放著高高隆起的干肉桂,望去像受了潮的菸葉。
周末,高緒如恰好輪班休息,便穿上輕薄的綢紗襯衫和高爾夫長褲,應邀前往莊懷祿暫時投宿的莊園去做客。莊園由莊懷祿的表兄經營,每逢夏日,這兒就樹蔭叢濃、美不勝收。高緒如經由水霧四散的噴泉池,從寬闊的林蔭道踏入雪白的、希臘式的建築,身穿印花罩衣的莊懷祿在泳池旁和他見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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