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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朝前, 胡亂坐在紀明書案一側。那是紀明往日教授衛夫人小楷時, 三姑娘所在之地。目下她依舊尋常跽坐,溫暖嬉笑卻是不在。

「先生這是何話,我自有知曉的法子,由不得先生不認。」

因著她的突然靠近, 紀明驀地稍稍後退。

「就算是我錯了,是個罪人。也該知曉到底所犯何罪不是?三姑娘匆匆來此, 且還沒告訴我錯在何處呢。」

聽他如此不緊不慢說道,桑沉焉那股在腦中亂竄的氣息,霎時有了宣洩的出口。也罷,是該讓先生明白。

少女順手從碟子上捻了塊五香糕, 斷斷續續哭訴,「先生騙我……昨日先生分明……明德樓……騙我在家溫書。先生,」

難過和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委屈,又激盪開, 再也摁不住。

先生,怎能騙人呢。

先生這樣的人,怎能騙人呢。

「先生,你騙我。我……, 」

我什麼呢, 她心中的話——我日後再也不相信先生了, 如何也說不出口。先生待她極好,她不能令先生傷心。

支吾半晌,結巴半日。桑沉焉絮絮叨叨,說的都是先生出現在明德樓,卻未告知於她。

她所憤怒的,她所委屈的,不過是受了欺騙。

不過是自作主張為你出頭,而你卻隱在某個角落,看著我被人壓倒在地。

我的落魄,我的無能,被你全然看見。

而我,卻只能從別人口中知曉你的一切。

越想越是委屈,誠然她不是世人眼中的端方貴女,有著諸多缺點。

可是,她是先生的弟子,

是先生目下唯一的弟子。

先生,怎麼能如此待她。

怨念升起,少女口中的五香糕變得索然無味,甚至有些苦澀。她緩緩低頭,雙目放空。

「先生,我還是你的弟子麼?」

這話她說得極為平緩,像是冬日的湖面,滴下兩滴清淚,濺不起半分激盪。

偌大的絳雪軒,只剩二人的呼吸之聲。

約莫過了許久,才聽見紀明啞聲道:「先生,我是你先生,你,是我的弟子。不會變的。

三姑娘放心便是。

至於我為何出現在明德樓,是受人所邀。

騙你說在家溫書,是我錯了。是先生之過,往後再也不會了。

你想知道的,儘管同我說。若是我知曉,必定半句不會隱瞞。」

攏共不過三五句話,紀明卻好似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說罷就將頭調轉回書冊。恍如無人。

《北地山川地理志》,於紀明而言,早已爛熟於心。目下仿若第一次見一般,不容自己錯過一個字眼。

我,是你先生。

你,是我弟子。

如此再也沒有了。

尚且沉浸在委屈中的桑沉焉,沒能注意到紀明的這番變化,她抽泣著確認道:「先生所言為真?」

「此生不變。」

紀明話語中的鄭重,叫桑沉焉頓住。先生這話,說得如同誓言一般,令她好生慌張。

她不明白,卻也知曉紀明應當是不會再騙她了。一面哭泣一面笑,「先生,那前日先生的欺騙,該如何?」

說罷,她自覺分外唐突,彆扭得偏開頭去。

她何時成了討賞的姑娘了。

心緒混亂的紀明,慌亂中抬頭。見她一臉暑氣灼烤之後的彤雲,淚水順著下頜滑過,落在細白的脖頸,再隱入緋色衣衫。再也瞧不見了。

暗自嘆氣,人果然不能生出妄念。

近乎兩日方才做下的決斷,就在她這斷斷續續的幽幽啜泣中,轟然倒塌。

紀明承認自己很失敗。自詡坐於方寸之間,料定天下之事,卻經不住少女的一滴眼淚。

「改日,我帶你去騎馬可好。」

仿若害怕她不同意,自我找補理由,「身為先生,詩書禮樂騎射,當是要好生教導。」

桑沉焉抽泣一聲,「真的麼,我還沒有騎馬裝。趕明兒讓阿娘給我做一套,應當是來得及。」

「來得及。三姑娘若是不棄。我府上繡娘亦可幫襯幾分。」

得寸進尺,不外如是。

少女笑開,「這多不好。阿娘知道了,該說我不懂事了。我可是個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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