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列里低頭看著阿列克謝的眼睛,似乎在等他對這句俏皮話做出一些反應,但阿列克謝一改往日的能言善道,只是呆愣在那。瓦列里輕道了一聲「晚安」,轉身獨自一人走進了公寓的大門,樓梯間的照明燈亮了起來。
阿列克謝還愣在原地,等回過神來時,他有些茫然無措地抬頭看了看星星。
——
果然不出阿列克謝所料,瓦列里在離開普里皮亞季的最初一個月里,沒有寄任何信件回來。阿列克謝的寫信負擔沒有瓦列里這麼重,他經常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根本不在意收信人會如何看待他的信,在他看來寫信就和談天一樣,把想法表達出來就好了。等他攢到八張鋪滿碎碎念和日常奇思的信紙後,他把它們一起寄了出去。
等了快一個月的時候,阿列克謝才收到瓦列里的回信。很顯然,瓦列里並沒有逆來順受地承擔廢紙簍的角色。他根本沒有細讀阿列克謝的來信,只是自顧自地介紹了像飲食、天氣、交通之類的日常生活,語氣和內容正經得阿列克謝覺得可以直接把信傳閱給沃爾科夫夫婦。
阿列克謝沒有放棄,依舊堅持寫著信,瓦列里不一定看,也不一定回,但他一定要寫。
終於,在新年快到來的時候,瓦列里邀請阿列克謝來莫斯科遊玩,他說他們可以一起回家,他還在信里讓阿列克謝一定要來見見娜塔莉婭。但他沒有寫明這個娜塔莉婭是誰。
學期一結束,阿列克謝就去基輔搭乘前往莫斯科的火車了。他從白天坐到晚上,又在火車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到莫斯科的基輔火車站。
瓦列里在信里告訴阿列克謝,他會在火車站大廳接應他。於是阿列克謝一下火車就背著行李包徑直走向車站大廳。
大廳內人潮湧動,旅客們的行李箱輪子在地面上持續發出急促的滾動聲,廣播裡不停播報著火車時刻。大理石地面閃閃發亮,高聳的天花板裝飾著複雜的石膏線條和吊燈。阿列克謝好奇地四處張望著,他在普里皮亞季這個小城裡生活太久,眼前這番景象讓他恍若置身於一個精緻漂亮的八音盒裡。
阿列克謝完全將瓦列里的話拋在腦後,一個人走出了火車站大廳。外面的世界被白茫茫的大雪覆蓋著,街道上車水馬,不遠處的巴士站和電車站擠滿了匆匆忙忙的旅客。搭乘火車前他買了一份莫斯科地圖,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不遠處那條河應該是莫斯科河,阿列克謝將大衣扣好,準備走過去仔細看看。
突然間,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將他拽了回來。阿列克謝猝不及防地後仰,正下意識地想要把那隻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下來,那人突然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放鬆,阿列克謝,是我。」
那聲音很耳熟。
阿列克謝轉過身來,看到一個身穿灰色長款毛呢大衣,圍著黑色圍巾的男人站在他身前,他的臉上戴著黑框眼鏡,下巴有一些青色的胡茬,幾縷棕發從他頭上的灰色毛線帽下打著捲兒地露出來。
他朝阿列克謝笑了一下。
阿列克謝突然腦袋心跳加速,腦袋發燙。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瞬間,他突然想假裝不認識眼前這個人,想蜷縮著身子立刻消失在這個陌生的火車站。
瓦列里皺著眉看著他。
「不是跟你說好了在大廳見面的嗎?你怎麼走出火車站來了?我找了你好久。」
「我忘了。」阿列克謝回答,聲音很小,像個被迫承認犯下錯誤的孩子。
「快走吧,我先陪你去酒店放行李,然後我們去塔甘卡劇院,演出快開始了。」
「只有我們兩個嗎?」
「當然不,還有娜塔莉婭他們。」
「誰是娜塔莉婭?」
瓦列里抿著嘴笑了一下,看起來有些害羞,他轉過身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一個我正在交往的姑娘。」
阿列克謝沒有接話,瓦列里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在信里跟你提過她,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姑娘,你一定要見見她。」
瓦列里的語氣透露著一種激情,他的身姿輕快而自信,面對阿列克謝這個莫斯科的初訪者,他可以輕易展露出對這座城市和這周圍一切的如魚得水,可以扮演好嚮導和主人的角色,似乎這一整個正在運行著的龐大而精巧的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阿列克謝覺得自己的四肢在萎縮,身體在不停地變小,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明明自己踩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卻仿佛總是有踩空的危險,瓦列里近在耳邊的聲音也變得不清晰起來。
地鐵進站的轟鳴聲將阿列克謝拉回現實,他又仔細打量了一下身旁這個人,希望能儘快將這個嶄新的瓦列里和他記憶里那個充滿學生氣的青澀的瓦列里重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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