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此地正是陛下准允的喬玄祭靈之所。
昔日同朝為官,即便是他也對喬玄多有敬重,現在人已故去,只留下了這麼個十歲年紀的孩子支撐喬氏這一支的門庭,他是斷斷不能「仗勢欺人」的。
甚至於,他其實該當示好才對。
何況……
陛下親賜侍御史持節相送,而侍御史早早已到。
袁隗一眼就從人群之中見到了那旄牛尾為毦的八尺竹柄,正是天子為主持喪儀的侍御史加級,以間接提升喬玄地位的標誌。
很難說在劉宏慣來讓人琢磨不透的表現中,他會不會讓這侍御史也承擔起了監督的責任,就像他居然會知道數十年前的一番問答一樣,現在也讓人觀察著此地諸位的表現。
若是抓住了什麼把柄,等到日後發難就有些不妙了。
袁隗想到這裡,又哪裡還顧得上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正是他夫人執掌的地盤,更也顧不上此前因為喬琰封侯之事丟的臉,當即回應了喬琰的行禮。
只是他的表現怎麼看怎麼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是了。
對比之下,太尉楊賜雖說也曾反對過劉宏直接給出縣侯這等封頂了的嘉獎,卻在此番弔祭中當真流露出了幾分真切的哀思。
喬琰目送著這些人的往來,對這東漢末年的官場又多了幾分認知。
喬玄會在明知她並非原本本身的時候,還在生命的尾聲傾囊相授,好像完全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
王夫之曾言,以袁隗為代表的東漢高官,猶然屍位而為大臣,廉恥之心蕩矣。
這也正是今日這過往官員中絕大部分的寫照。
倒是那些個過上了數日方才從外地趕來的人里,更多些對喬玄之死而情真意切的。
比如說——
蔡邕。
以飛白體和刻錄熹平石經聞名於後世的蔡邕,是從吳會之地啟程而來的。
他接到消息的時候就已經比其他人晚上了幾日,但他一得消息便不顧路途中還有流寇作亂的情形,直奔京師而來,到的卻比有些人還要早。
好在他此前因得罪了宦官勢力逃亡,有泰山羊氏收容他後作為他的後盾,在聽聞他是要前往京城為喬玄奔喪,以全昔年故吏提攜之恩後,羊氏當即讓人為他準備了快馬和扈從。
若非如此,只怕蔡邕也不敢在自己上京城來的時候還帶上了自己的女兒。
先有流放朔方,後有逃亡吳會,這個此時也不過七八歲的女童臉上已經多了比之成年人也不遑多讓的冷靜。
在蔡邕直入靈堂之時,她以收斂而敏銳的目光朝著周遭打量,正好與喬琰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不過還不等她說話,靈堂之中蔡邕的悲痛嚎哭之聲已經將其他聲音都給蓋了過去。
「伯喈先生真性情中人。」喬琰語氣中不乏感慨,「蔡家妹妹請隨我來吧。」
旁人或許不敢確定,喬琰卻深知,蔡邕的表現絕不是作秀,因為他本就是個會對旁人的恩情賞識誠心相報之人。
否則,他大約也不會因為董卓死後的一聲嘆息而斷送了性命。
她想了想又道:「我聽過蔡家妹妹的名字,你與我同名,皆為一個琰字。」
這實在是一種特別的緣分,也未嘗不是個開啟話題的苗頭。
只是蔡琰早熟且謹慎,當即回道:「為尊者諱,喬侯喚我小字昭姬便是。」
蔡邕在文學創作和書法藝術上的造詣均非同凡響,又只得了那麼兩個女兒,便將自己所學所思在女兒開蒙後傾囊相授,蔡琰又才氣卓然,蔡邕見之心喜,便早早地給她取了個字。
琰玉之華昭然,便引為一個昭字。
如今見喬琰與她同名,正好以字相稱以示區分。
不過這名相同的話題雖被蔡琰以一句「可稱為昭姬」所打斷,以喬琰所見,昭姬二字又實在是個格外與她相稱的名字。
她年紀尚小,在相貌上也頗顯清若幽蘭的骨相,可在她的眼神里卻已自有一派區明風烈之態,正是一個「昭」字可表。
喬琰順勢改了口,喚了句昭姬。
蔡琰平日裡甚少與同齡人相處,並未意識到這大不了她幾歲的樂平侯對她的另眼相待,只以為是因為父親的緣故,加之她在在場來客之中年齡最幼,而對她有些照顧而已。
何況,兩人一道踏入靈堂之時,便見蔡邕伏於喬玄棺前悲哭,著實是這些前來憑弔之人中表現得最為激烈的一個。
在他有些凌亂不成語句里,兩人勉強辨別出,他在說的乃是建寧四年的舊事。
建寧四年,也就是十三年前。
彼時的蔡邕居於家中無所事事,成天只和古玩為伍,免得被當時得勢的中常侍抓去,從事個鼓琴奏樂的活計,唯獨喬玄格外看重他的才華,讓他先當了掾屬,又外派去從縣長做起,一路升遷到了議郎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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