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長大後的賀承站在寒風裡看著年幼的自己,目光澄澈,語氣鄭重,用稚嫩的聲音向老乞丐許諾,一字一字如鐘聲撞在他耳邊,他只覺得耳邊嗡鳴,仿佛有什麼被他忘掉的事情,像春風吹過草原般,飛快地長了出來。
究竟是什麼呢?
直到那稚嫩的童聲,被不知來處的刀劍鏗鏘聲蓋過去。
他才恍然想起他忘掉的那件事——
他把賀啟弄丟了!丟在刀光劍影中,丟在山窮水盡處!
他轉身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再快一點,得再快一點,否則就要來不及了!
賀啟在哪裡?究竟為什麼會來不及?
他沒有答案,只是像一匹無人駕馭的馬,發瘋般地狂奔。
不知道奔了多久,跑出多少距離,賀承恍惚聽見賀啟在身後喊他。他停下腳步轉過頭去看,只看見賀啟心口明晃晃地扎著一支箭,他像溺水之人奮力伸出手,用盡力氣求救,悽厲地喊:「哥,救我——」
賀承伸出手去,指尖尚未觸碰到賀啟,眼前的人卻換成了鍾曉的模樣。
鍾曉的境況比賀啟還要慘,全身都是傷,青色的袍子被血色染得髒污不堪。不知哪裡打出來的一股力道,將他橫在身前的綠竹劍震成兩段,他也被震得橫飛出去,脊背重重砸上道旁的青石,他歪倒在青石下,大口大口嗆咳出血,艱難道:「師兄——」
「鍾曉——」賀承快步上前,正要查看鐘曉的傷勢,只覺一陣眩暈,側倒在地上的鐘曉又不見了蹤影,定睛一眼,倒在地上的人,卻又變作了陸興劍。
世人皆知青山城掌門陸岳修的長子陸興劍君子端方,平日裡最愛穿一身勝雪的白衣,只是今日他白衣染血,猶如白璧生瑕,令人唏噓。陸興劍顫抖著撿起掉落腳邊的凌雲劍,將劍柄遞到賀承手裡,望向賀承的目光凝著嘆息:「小承,只是苦了你了……」
賀承心裡明明不想接陸興劍手裡的劍,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怕,甚至怕得想要後退逃跑,可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伸出手接過凌雲劍,眼睜睜看著劍光如水,輕快地刺破陸興劍的心臟,雪白的劍刃染上一蓬陸興劍的血——
「不要!」賀承猝然睜眼,驚醒過來。
夢中刺出的那一劍,仿佛不是刺向陸興劍的心臟,而是刺向賀承自己。他訥訥抬手摁住自己的心口,只覺得掌下心跳如搗,心口尖銳地疼著。
陸曉憐寸步不離地守在賀承床邊,聽見動靜,欣喜道:「師兄,你終於醒了!」
「我……」賀承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抿了一口陸曉憐遞過來的溫水,才能接著把話說完,「我睡了很久?」
「很久!你燒了三日,也睡了三日,李大夫都說你可能醒不過來了!」
「三日?」賀承的目光緩緩梭巡過房間,想起夢中的場景,心裡發慌,「鍾曉和小啟怎麼樣了?師叔呢?都從逐月閣回來了嗎?」
「嗯,都回來了。」
都回來了?
可賀承盯著陸曉憐,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眼下浮著一層淡青的陰翳。這顯然是熬了幾天沒有睡。可此刻,這間房間裡除了陸曉憐,再沒有其他人。若是莊榮、鍾曉他們都在,即便陸曉憐堅持,他們也不會心安理得地讓她獨自一人守著他。
除非,是實在脫不開身。
想到這裡,賀承的心沉沉墜了下去:「他們怎麼了?」
第65章
陸曉憐並不是不會騙人,只是要瞞騙的人是賀承,實在令人一籌莫展。
在賀承的目光下,她覺得自己仿佛變回了青山城裡練功時愛偷懶的那個小姑娘,背著大哥和師兄溜去後山曬太陽或者摘野果,日頭偏西時晃晃悠悠地回來,在賀承面前裝出一幅可憐兮兮的模樣,說自己迷路了,說自己摔跤了,說自己睡迷糊忘了時間,她總是能找到理由為自己開脫。
那時,賀承也是這樣默不作聲地看她,不動聲色地將她的心虛內疚引出來,逼得她不得不裝傻賣乖地拉著她師兄的一角衣袖,誠懇認錯。
他們朝夕相伴了太長時間,太過熟悉彼此,她摸一下頭髮,眨一下眼睛,賀承便能知道她說的這一句究竟是不是謊話。
所以,要騙要瞞,是萬萬行不通的。
「你別急,大家都沒有性命之虞,只是——」陸曉憐心知躲不過,硬著頭皮往下說,「只是鍾曉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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