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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子起身负手,在院中徘徊了片刻,忽而对韩嘉彦道:
“查还是要继续查,分两步走,你全力应试,我则暗中去会一会茶帮,搞清楚他们当年为什么会和师父争夺那画。不过,我需要你帮我撒一撒烟雾,吸引他们的注意。”
“如何撒烟雾?”
“你那银面哪儿来的?”浮云子不答反问。
韩嘉彦道:“我初到蜀中时恰好是端午节,那里的人跳傩戏,集市上还卖傩面。这面具是一个苗人卖给我的,你知道苗人尚银。”
“这样,银面不要毁掉,胡服换成夜行服,过段时间我给你赶制出来,你再把屋里那把师父传你的剑带上。”浮云子指了指一侧万氏书画铺子的库房道。
“带上剑作甚么?城中不能携刀剑,会被查的,我一个书生,又寄人篱下,你要我往哪儿藏那剑?”韩嘉彦问道。
“那这样,你以后但凡夜行,就先来我这里拿剑。”
“夜行做甚么?”
“撒烟雾啊,你个傻闺女,以后你就以银面女侠的身份在暗夜里活动。”
韩嘉彦呆愣愣看着他:“银面女侠?”
浮云子面上露出狡黠笑容,捻须思索了片刻,给她起了名字:“就叫……侠女彦六娘,如何?”
韩嘉彦面现羞耻神色,恨恨道:“我不要!要当夜行侠你自己去!”
说罢便夺过他手中的巾帕塞回自己怀里,瞪他一眼,随即转身疾奔,轻身越过墙头离去。
“诶!”浮云子喊了一声,然而韩嘉彦已经走远了。
浮云子一回头,发现烧鸡两条腿都没了,葫芦里的茶也喝光了,他忍不住骂了句:“臭丫头片子,干啥啥不行,抢食头一名!”
第七章
十一月三十,距离韩嘉彦初入汴京已过去五日。
她虽对自己那日的身份伪装十分自信,但终究还是惹出了意外之事。她闻听风向,这几日城里起了搜捕的风,朝中、宫中必有聪明人看出那日长公主所出意外很不简单。而那位倒霉的蔡香亭蔡指挥,已被停职下狱接受调查。
也不知他与章素儿的婚事,是不是该告吹了。
风声渐紧,她这几日颇为低调,既不曾回西榆林巷的小院,亦不曾去找她师兄浮云子,更不曾去见章素儿。她只老老实实待在练蕉院中,埋头温习功课,练笔习字,准备科考。
她归家已有五日,家中人都不曾来看过她。只有院中的婢女雁秋日日勤快洒扫,照顾她的起居。韩嘉彦的贴身衣物都是自己清洗,沐浴、就寝,皆不需要人服侍,她更不让雁秋进入她的寝室,都是她独自收拾。
她只给雁秋一些钱,让她帮忙在外采买些菜肉米粮,回来后用院中小灶做给她吃,解决每日的吃饭问题。
韩嘉彦观察了雁秋五日,暂且没看出她有甚么异样,至少她确定雁秋不曾去找过家里的其他人。她似乎也随了主人,进了这个小院子便与外界隔绝,互不往来。
今日北风渐止,虽然天地间仍旧寒冷萧瑟,但好歹阴云散去,出了日头。
韩嘉彦搬了一把交椅到院子里,一面晒太阳,一面温书。她读的这卷书并非经史子集,而是她在大名府时买的历年试题汇编。这书出自一位府学教授之手,刊印上千册,在大名府一时洛阳纸贵。
然而韩嘉彦买这书可并非真将这书当成了甚么登科秘籍,而是看个乐子,增长见识。她时而能看出有趣之处来,发出会心的笑声,惹得一旁忙碌干活的雁秋频频侧目,还以为她在看甚么逗乐的闲书。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了韩府内知(即管家)刘昂的声音:“打搅六郎则个,郎主唤您去东院一会。”
韩嘉彦望了眼日头,这会子约莫刚到巳时,尚未到午时。她长兄韩忠彦不在官衙,怎会回府了?不过算算日子,也该见一面了,否则她这位长兄也忒能沉住气了。
她站起身来,将手中书一卷,背在身后,长身鹤立,远远问道:
“长兄今日怎这般早归府,往日里掌灯时分都不一定能回。”
“回六郎,今日散朝早,亦无太多公事需要处理,郎主前几日一直很忙碌,将手头事务处理完,这才腾出空隙专门与您一会。一会子可能还需出门,六郎您先做好准备。”内知刘昂淡然又清楚地回答道。
韩嘉彦眉头微蹙,片刻后应了声:
“知道了,你且等一会,我换身衣服便来。”
一盏茶后,换好衣服的韩嘉彦随着内知刘昂往东院行去,那里是郎主韩忠彦及其家眷所住。韩嘉彦换了一身青布交领袍、外罩乌黑裘氅保暖。因着时间匆忙,她未戴幞头,以碧玉小冠束发。
韩忠彦正在东院的西厢暖阁内,彼时刚换下公服,穿上燕居的宽敞袍子,只以木簪束发,正洁面净手准备用朝食。因着他时常天不亮就要早起上朝,家中一般不为他准备朝食。今日情况特殊,他未在官衙用,回家后其实早已过了时辰,但腹内空空,便需吃些垫底。
韩嘉彦入屋时,长兄韩忠彦正站立仰首,用梳子整理他的长髯。他身材高大,有一副美须髯。已过知天命之年,他鬓角已然斑白,眉目却依旧俊朗,并不很显老态。
“嘉彦,问长兄安好。”韩嘉彦立于门口,拱手揖礼,有婢子为她褪去外氅。
“来了,坐,陪为兄用些。”他抬眸打量了一眼韩嘉彦,淡淡指了指花格栅另一侧餐厅内的梨木虢石台面圆桌,其上正用暖炉温着一小锅黄米粥,并一碟煎角子,一碟热时蔬,简单精致。
“长兄,我已用过朝食,不饿。”
“用些,一会子出门,怕是要误了午食。”韩忠彦将梳子递给身旁服侍的仆从,转身走来,语气仍旧淡淡的,但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是。”韩嘉彦从不违逆他的意思,至少在表面上。
二人落座餐桌边,静默用餐,食不言、寝不语。韩嘉彦只喝了一碗粥,用了点时蔬。煎角子一筷未动。韩忠彦为她夹了一筷,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吃了。
用罢餐食,韩忠彦以茶水清口,用巾帕拭唇,然后走近内屋去更衣。韩嘉彦在外间候他,就听他缓缓提道:
“师茂功课温习得如何了?”
“尚可。”韩嘉彦的回答惜字如金。
“呵呵……”听到韩嘉彦的回答,韩忠彦淡笑起来,“七年未回,师茂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韩嘉彦没有回应。
“此次应试,可有高中把握?”韩忠彦再问。
“有。”韩嘉彦并不讳言,她此番回来就是为了应试得中,给其兄施加压力。
“好!”更衣完毕的韩忠彦从里屋步出,面露欣慰神色,“天圣五年,父亲于弱冠之年高中榜眼,惊才绝艳。在你身上,依稀能看到昔年父亲的风采。”
韩嘉彦却谦卑地垂下眉眼,道:“父亲神风,已再难见。”
韩忠彦顿了顿,眸中神光微敛。半晌才缓缓道:“我受父亲荫庇,以将作监簿入仕,后才补举为进士,其实内心颇有些遗憾。七年前,我本想送你入太学,奈何你不告而别。不过都过去了,只要你有才学,不论走哪一条路,都能大放异彩。”
大放异彩……为韩氏家族门第添彩吗?韩嘉彦心中冷笑,面上神色愈发谦卑。
“走罢,我们出去转转。”韩忠彦扬了扬手,随即率先出了屋去。有仆从为他披上防风的裘领大氅,他缓步前行,韩嘉彦随后披氅而出,默然跟随。
韩氏一族身形皆高大俊朗,韩忠彦上了年纪,腰背微躬,但仍旧伟岸。韩嘉彦本是女子,身长不及兄长,但也高挑颀长。二人一前一后出府,有扈从牵马随后伴行。
韩忠彦今日心绪尚可,有漫步街头,游赏汴京冬景的兴致,并不急着上马。韩嘉彦有些无奈,只能耐着性子陪同。
看着兄长的背影,她心思逐渐飞远,想起他这些年为官的经历,只能说他老成持重有余,奋励精进不足,二字概括是为“平庸”。唯一的建功之举,便是元丰四年、五年,对西夏用兵时,他曾出使辽国,稳定局势,未曾让辽国插手宋夏之战。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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