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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腊月,日头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腊月末。

汴京终究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天愈发寒冷了。章素儿清晨醒来,屋内碳火已微,她觉出几丝寒意,赖了片刻,还是揭开锦被,起身更衣洗漱。

婢女阿琳正在隔间候着,听到内屋起身的动静,连忙进屋帮着服侍。章素儿裹上厚衣,坐于梳妆台前,琳儿为她梳发盘髻:

“七娘今日起得挺早,往日里还得再睡半个时辰才起呢。”章素儿在章家这一辈的女儿中排行第七,因而仆人唤她“七娘”。

“这天愈发寒了,近日里也是懒散过头了。”章素儿有些没精打采地回道。

“七娘近来一直在宅内未出行,外头可是热闹极了,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阿琳笑道,“涂四说,今儿要上集市去买半只羊,三对鸡鸭,五条干鱼,年节时能做不少好吃的。”

涂四是章家的杂役小厮,负责外院的诸多杂事。那日在州桥偶遇韩嘉彦时,跟在章素儿身侧的,便是阿琳与涂四。

下人们关心吃穿,可章素儿却没有心情想这些。她只是问了句:

“今日可有新的书信?”

阿琳缓了手上的动作,终于憋不住道:“七娘……我知道您与蔡指挥的亲事没了,您心中难过……”

章素儿一挑眉,没精打采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光亮,打断她道:“谁说我因为此事而难过?”

“啊?”阿琳一时摸不着头脑,“那您为何最近这般倦怠,甚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阿琳愚笨,还以为您一直在等蔡指挥的书信……”

“傻丫头,我说了多少次,我不愿嫁他,你当我是说胡话呢?婚事没了,我内心可畅快着呢。”章素儿哭笑不得。

阿琳傻眼了:“那……七娘到底是在等谁的书信?是郎主还是娘子?”

“都不是。”章素儿叹息。

当此时,她忽而听闻闺房院落的墙外,响起了箫声。只是很短促的一段旋律,呦呦如鹿鸣,很快便消失了。章素儿猛地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惊了身后阿琳一大跳。手一松,好不容易盘上去的发髻如瀑般披散,章素儿提起裙摆,散着及膝的乌发,便往屋外跑。

“七娘!您去哪儿?发髻还没绑好呢?”阿琳急急忙忙在后面追。

章素儿一气儿跑到了院内,环视一圈,未见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一瞬袭来的欣喜顿时散了。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院子里植的那一棵青松,就在青松枝丫上,别了一封折成纸鸢形状的书信,她连忙踮起脚尖将那书信取了下来。

一展开,便看到了熟悉的舒朗字迹:【素儿兹启:数获手书,至感厚爱。因学业繁重,家中管教亦是严苛,予一直不曾回书,心下甚愧。予登门拜访不妥,若素儿得便出门,可逢双午后,于祆庙对侧万氏书画铺子相见。——嘉留】

“七娘……您看什么呢?”阿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今日是几日?”章素儿将信一叠藏入大袖中,忽而回首看她,面现桃云,眸中情海泛起涟漪。

阿琳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讶异万分,半晌才结结巴巴应道:“腊月廿三日……”

“明日……明日我要出门。”章素儿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七娘?”阿琳被她吓到了。

“你快来为我择裳,我明日穿哪一件好?”

……

韩嘉彦负手握箫,立于章府后门不远处的酒楼楼台之上,观望了一会子后院内的情景,确认章素儿拿到了信,才信步下楼离开。

她此时心中彷徨难过,不知自己此举是否应当。

她是男装女子,自幼也未有亲近的友人亲朋,章素儿可以说是唯一一个与她相熟的女性友人。

但不论如何,她对外都是男子的形象,“男”未婚,女未嫁,确不该过从甚密,会影响章素儿的名声。原本以为七年前龙虎山一别,便再难相见。没想到刚回汴京便偶然相遇,实在是缘深。

韩嘉彦不愿意无情斩断这段好不容易才有的宝贵友谊,章素儿自幼也十分孤苦,无人相伴。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寻得的姻缘也断了,想来恐怕心中也郁结不快。

只是那日与州桥偶遇,她似是能看出章素儿对她有几分情愫。韩嘉彦虽未经情/事,也知她对自己起了情爱之心,该如何是好?她身为女子不可能娶她为妻,岂不是要耽误了她。

思来想去,似是只有斩断情缘一条路可走。只是这条路可并不好走。

起先,韩嘉彦只想着晾她在一旁,兴许时间长了她便不再会联络。可近一月来,她于韩府数度收到章素儿以章府内知的名义发来的手书,言辞虽委婉,但情谊毕现。尤其是最近一封,作词一首,凄婉哀切,再如何迟钝也能看出她多么想见一面。韩嘉彦毫不怀疑若自己再不回信,她会大着胆子登门拜访。

届时,事情闹大,让长兄知晓,可就不好收拾了。

她知道素儿绝非那种好打发的人,她外表内敛,内心却热烈又敏锐,且有一股柔竹一般的韧性,只可以柔化解,不可强力弹压。也莫要想去糊弄她,因着她冰雪聪慧,即便一时被蒙蔽,不久后也定会识破,届时她必会来讨要说法。

韩嘉彦实在不想与她走到那一步,她想着章素儿是半个化外之人,若是能将自己女儿身之秘透露与她知晓,倒也未尝不可。她只需明白自己是女儿身,自会退却,一切烦恼得解。

但这事儿她这几日与师兄吵了好几回,师兄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你怎能如此信任她?她是章惇的女儿,身份可并不简单。就算她现在不往外透露你的身份,以后呢?如何能保万无一失?小师妹,你不要一时糊涂,把身家性命全搭了进去。”

“唉……”她禁不住唉声叹气。

她承认向章素儿透露女儿身,确实相当危险。可如若不告诉章素儿自己的女子身份,她又该编出什么样的借口,来斩断她们之间的情谊?是说自己要成婚了,还是说她早已有了相守相爱之人?亦或是装作性情大变,忽而对她冷言冷语?

不论如何,章素儿定不会信的,她定会深究一切,直到明白一切原委,她太了解自己了,韩嘉彦自忖是没办法糊弄过去的。

何况她内心深处也并不想继续欺骗她。

韩嘉彦无比苦恼,心沉似有千钧重,就连温书备考,都难以集中心神。

章府位于杨楼街,其实距离西榆林巷不远。她脚步转南,入了小货行街,买了些吃穿用度与纸墨,随后走到了西榆林巷的巷口。

今日出门的另一个打算,是想来看看谢盛主仆。这一个月来,她一直闭门温书,不曾回西榆林巷。她始终不解那日长兄韩忠彦带她见苏辙的用意,这使得她的危机感又上升了,总有一种兄长会对她的科考做手脚的猜疑。

然而她现在甚么也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发备考,以期一举高中,如此方可在一定程度上冲破桎梏与束缚,获得在朝中活动腾挪的间隙。

谢盛主仆也不曾去韩府拜访,一是本就不熟路,二是冒昧登拜韩府门第非常不妥。

韩嘉彦刚站在巷口,就被不远处院门前洒扫的谢家老仆瞧见,对方立时迎了上来:

“韩公子!韩公子,您可算来了,我家郎君一直就盼着您来呢。”

“近来某一直在温书,也未出府,怠慢无疾兄和您了。”

“诶,您太客气了。我们主仆能有住处,都是您的恩惠,您这么说真是折煞老仆了。”

“无疾兄近来身体可好?”

“尚好,托公子您的福,我们典了些字画换了钱,寻了杜金钩杜大夫瞧了,近来身体正稳步转好。”

“如此甚好。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若是有短缺的,尽管与我说。”说着将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递给了老仆。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都够用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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