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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又拍了拍手边包裹,道:“这里是一件袄子,松绿色的。你衣服破了,捱不住冷风。本想给你买一整套冬衣,可你身材高挑、手长腿长的,一时竟买不到现成的,只得先去找了裁缝。裁缝说她手头正做着一套,可以改一改,赶赶工,今日下午便能做好。我让她先做这一套,又定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应该是够了。”
癸娘默默听着,又不觉抚上木杖。待崔灵仪说完,她才垂眼道了一句:“多谢。”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多说。
崔灵仪见她没有多说,便只问道:“对了,那夜,我听到你们说到我的剑……这剑可有什么问题吗?”
癸娘听了,只微笑反问道:“崔姑娘,这剑,可是祖上传下来的?”
“嗯。”崔灵仪应了一声,又道:“先祖上过战场,这把剑便是他的佩剑,跟着他建功立业。后来,虽家道中落,但此剑仍在,代代相传。及至我这一辈,家财散尽,只剩这一把剑了。当年我把能当的都当了,留这一把剑,只为防身。行走江湖,这把剑便是我最后的依靠。若有人想欺负我,我便先要了他的命!”
崔灵仪难得话多起来。
“这便是了,”癸娘说,“这剑,沾了太多血腥气,杀气太重。鬼神见之,也要回避……”她说着,顿了一顿,若有所思。
“嗯?”崔灵仪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完。
癸娘微微闭了眼,又轻轻笑了,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有剑如此,可斩鬼神。”
“哦。”崔灵仪反应平平:“看来,我留这剑,是留对了。”她说着,放下剑,站起身来,走到癸娘面前,又蹲下拿起了那布鞋。癸娘的脚上已经一点儿伤痕都没有了。
“我带你去住客栈,我们好好吃一顿,再洗个澡,”她说着,帮癸娘穿好了鞋子,大小刚好,“修整两日,我们便出发,去扬州。我有个旧识,应在扬州,我早该去找她的。”崔灵仪说到此处,清了清嗓子:“若是你想跟着我去的话。”
“扬州,”癸娘说,“很久没去了。”
“怎么?你以前去过?”崔灵仪问着,扶起了癸娘,又帮她穿上了袄。
“去过,”癸娘微微笑着,“这世上很多地方我都去过。只是,未曾亲眼见过。”
崔灵仪听了,也没搭话,只俯身拿起包裹背在身上,又捡起剑。正要扶着癸娘向外走时,癸娘却无奈地笑了。“崔姑娘,你倒不如直接问我,还痛快些。”她说。
崔灵仪听了,只松开手,抱着剑立在一边。“我问什么?”她问着,心里却在感慨癸娘到底还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聪明人。
癸娘指了指腰间龟甲,道:“不过是这事罢了。”她说着,十分平静:“如你可见,我的确会些……嗯……道法。因此,我能掐会算,也可与鬼神交谈。”
“这我已知道了。”崔灵仪倚在门上,说。
“至于我的眼睛,”癸娘说,“凡物之形体,我是当真看不见了。但因为我会些……道法,才得以看见鬼神。除此之外,世间万物,我都要用心感受他们的灵气,才可勉强辨别。否则,我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至于寻常起居,我便只能倚仗这木杖探路。”癸娘说着,又只是微笑:“如何?崔姑娘,你心中疑问可解了吗?”
“差不多了吧。”崔灵仪说着,不自觉地瞥了一眼癸娘的脚,又扶住了她:“走,我们去找一家客栈。这两日没怎么进食,实在是有些撑不住。”
两人说着话,一同踏出了这土地祠。癸娘依旧是微微笑着,眉头却在离开这土地祠时悄悄蹙了又蹙。原因无他,只因她听见了社在背后埋怨着她:“不长记性。”
但癸娘只当没听见。自从方才她告诉崔灵仪那把剑“可斩鬼神”后,社的碎嘴皮子就一直没停过。一会儿抱怨她不该将这样重要的事告知一个凡人,一会儿又担忧崔灵仪当真会胆大包天弑神杀鬼……社抱怨了好半天,最终只是对着这空荡荡的天高喊了一声:“呜呼哀哉!天道不存!”
然而没人听得见这声音。
第17章 朝颜拭泪(二)
两人进了一家客栈,用了午饭,着实饱餐了一顿。饭后,崔灵仪便带着癸娘选了一间后院的客房,又叫店家准备了洗澡水,给两人洗漱。因癸娘盲眼行动不便,她本想着帮帮她,可癸娘却只道了一句:“不劳崔姑娘了,我自己可以。”
崔灵仪听了,便也由着癸娘,自己抱着剑出了门,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在阳光的照拂下,她微微出了会儿神。她又想起了那位故友旧识,这也的确是她的一桩心病了。当年、当年……唉……
也不能将当年的阴差阳错都赖给“世道艰难”四字。她崔灵仪放弃挣扎、甘愿同这世道共沉沦,可这世间却还有很多人拼命挣扎着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去和不去总归是两码事,虽然已迟,但若是不去找她,她这辈子只怕都心中不安。去了,说不定还能尽她绵薄之力,帮到这阔别数载的旧友。
想到此处,崔灵仪不由得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钱袋。这两日花钱虽多了些,但剩下的足够她们从洛阳去扬州了。只要精打细算,这些钱应当是绰绰有余。流浪江湖多年,崔灵仪第一次生出了好好算账的念头。
“扬州、扬州……”崔灵仪想着,迎着阳光闭上了眼。秋日阳光难得,她总算可以安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平和了。
不知过了多久,崔灵仪缓缓睁开眼时,那好容易挣扎着释放出一点热量的太阳又被乌云遮掩住了。秋日萧瑟,阳光都是难得的。崔灵仪叹了口气,只觉过了好些时候,想着癸娘应该洗完了,便站起身来,回身推门而入。
“癸娘?”她轻唤一声,但屋里没人应她。
“癸娘。”崔灵仪唤了一声,回身将门掩住,又绕过屏风。屏风后骤然响起了哗啦水声,崔灵仪刚转过来,看见癸娘,便不由得愣了一下。
“崔姑娘。”癸娘说着,并无太多惊讶慌张。
“抱歉,我以为,你……抱歉。”崔灵仪看着还在浴桶里的癸娘,又别扭地挪开了目光。癸娘方才大约是潜在水下,如今刚从水里探出头来。癸娘背对着她,却无意露了个侧脸,正好让她瞧着。她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身上更是有水成股流下……沐浴之后的癸娘,与前几日的狼狈模样不同,更显出几分出尘脱俗了。“清水芙蓉”的比喻,用来比她,都是俗套的。
这是崔灵仪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她的美貌。只是,她的眼睛……好像在哭?那真的是她的眼泪吗?还是她多想了?
“无妨,是我太久了。如今过了多些时候了?”癸娘依旧只是微笑,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淡。
“不知。”崔灵仪依旧看着别处,说道。
“那想来应该是有些时候了。”癸娘说着,竟直接从浴桶里站起身来,又是一阵哗啦水声。
崔灵仪不自觉地循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癸娘正四处摸索着她放在浴桶边的衣服。可见了这情形的崔灵仪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没有上前帮忙,只连忙使劲眨了眨眼睛。
怎、怎么会?
而癸娘依旧没有找到她的衣服。
“我帮你吧。”崔灵仪淡淡说着,走上前去,拿起了衣服,立在癸娘身侧,一件一件地递给她。“这是小衣,这是中衣,这是下裳……”她说着,却没忍住又仔细打量着癸娘的后背。那背肌肤细腻、洁白如雪,什么都没有。
可她方才进来时分明瞧见,她的背上有好大一块刺青,几乎将背占了一半。看起来,似乎是一对翅膀?乍一看,着实有些骇人。她本也没有少见多怪,可如今癸娘的背上干干净净,一点多余的痕迹都没有,这让崔灵仪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但崔灵仪终究还是有些理智的。她知道,癸娘身上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无,她一时半会儿是探究不清的。今日她又是讨好又是恐吓的,好容易才让她说了那么几句,且这几句听着就是半真半假、另有隐瞒。若是要想弄清眼前之人的来历,不知要费多少心思。她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只要癸娘不妨碍她,她便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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