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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信任眼前这人的。可她真的可以信任她吗?
想着,癸娘已出了水,正摸索着穿衣。看她穿得艰难,崔灵仪不觉上前了一步,可她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只垂眼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她。等癸娘穿好了衣服,她才叫人来换了水,又再三确认将门关好。好容易放下心来,她才要去沐浴更衣,一转身,只见癸娘已坐在了屏风外,一言不发。
崔灵仪也没有说话,她走到了屏风后,先将新衣放好,又宽衣解带,将脱下来的衣服齐齐整整地放在一边。可她却没忍住拿着那玉佩微微出了会儿神,又忙逼迫着自己挪开目光,将玉佩撂在了一边,踏入了水中。水温正好,她靠在浴桶上,闭了眼睛。
许久没有热水沐浴,这本该是享受的时间。可崔灵仪却又没忍住一顿胡思乱想,尤其是那夜癸娘在叶府说的话,让她印象深刻。“癸娘,”崔灵仪开了口,“那夜,你说,命虽有定,却并非不可改。只是,要用对方法?”
“是,”癸娘的声音从屏风那一边幽幽传来,“只是要用对方法。”她说着,顿了一下:“你,想改吗?”
崔灵仪没有答话,她只觉自己失言,竟没忍住问了这一句。只听癸娘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命数并非不可改,只是以我所知,天道难测,改命往往在不经意间,而且,所付出的代价,必定惨烈无比。”
“那为何……命数有定呢?”崔灵仪睁开了眼睛,没忍住又瞥了一眼那玉佩。
“我亦不知,”癸娘道,“或许,世上各人都有其应走之路。无论是什么样的命数,都有其存在之理。”
癸娘说着,有些怅然。崔灵仪听了这话却不由得有些愠怒,但她并没有发作,只又闭了眼睛,别过头去,在水下悄悄捏了拳头。只听癸娘又道:“崔姑娘,我知道我这话会冒犯你。可上苍自有其用意,所谓命数……”
“够了。”崔灵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她现在十分后悔自己先开了这个口,竟要被迫听着这许多不顺耳的话。
“崔姑娘……”
“你说上苍自有用意,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有用意,凡人便要无辜受苦!”崔灵仪抛下了这句话,便再不理会癸娘,只用力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将水拍得胡乱作响,任谁都能听出此刻她心中的不满。
癸娘听了,根本插不进去话,也无法再插话,只又低了头去,无声叹息。“凭什么……”癸娘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又抚上了她的木杖。很多年前,她也如此问过。可她问的那人,没能给她回答。后来,她便不再问了。
“凭什么、凭什么、凭……”那边浴桶里水声不断,这边癸娘悄声喃喃,可她却忽然眉头一紧,叫出声来,“啊……”
崔灵仪正生着闷气,听见癸娘叫了一声,一时也顾不得生气了。她直从浴桶里跳了出来,一边顺手扯了中衣穿上,一边绕过屏风奔向癸娘。
“癸娘,你……”崔灵仪叫了一声,只见癸娘正扶着木杖跪向地上。她向下重重弯折着头颅,仿佛那头颅和身体本就不是一体。崔灵仪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略有慌张地将她扶在凳上,又问道:“癸娘,你怎么了?”
癸娘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神情痛苦不堪,那只纤细的手仍死死地抓着木杖。崔灵仪看见她嘴唇微动,似是在说些什么,可她侧耳过去仔细聆听时,却根本分辨不出那些喃喃低语。无法,崔灵仪只得用了最蠢笨也是最直接的法子,她对着癸娘的耳朵大喊道:“癸娘!癸娘!”
这一叫,癸娘果然登时睁开了眼睛。崔灵仪看见那无神的眼中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眼角依稀还有泪痕。崔灵仪看着她,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忽然被癸娘一把抱住。她的衣衫被未干的水黏在身上,而癸娘就贴在她的衣服上。
这画面,又让她想起了不该想起的镜子。
“癸、癸娘?”崔灵仪一动都不敢动。她抬手轻轻拽了拽癸娘的袖子,又唤了一声。
癸娘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她发出一声轻哼,又从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日光……”
“嗯?”
“日光……”
崔灵仪听清了,却不知癸娘究竟是何用意。她扭头看向窗外,只见外边又有些微弱的阳光了。她顾不得许多,只忙将癸娘一把抱起,将她抱到了窗边,让她迎着阳光坐下。
“日光……”癸娘在阳光下微微闭了眼,却仍在念叨这两个字。她伸出手来,苍白的手指探向了日光的方向,又无力地轻轻放下。崔灵仪在一旁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方才好像不该对她生气,毕竟,她也不知癸娘经历了什么,或许她也有难言之隐呢?
她想着,不禁自责起来,只得先回身穿好了衣服,又绾了头发。再回身看时,只见癸娘已闭了眼睛,倚在窗台边,沉沉睡去了。崔灵仪见了,只得又上前,将癸娘小心抱到了床上,又帮她盖好了被子。癸娘没有被惊醒,她似乎睡得很安稳,只是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崔灵仪看着她的睡颜,又摇了摇头。“罢了,”她想,“罢了。”
这一夜糊里糊涂地过去了。第二日,崔灵仪醒来时,只见癸娘已经下了床,又坐在窗边,细细地擦拭着她的木杖。听见崔灵仪醒了,癸娘只是微笑了笑,问道:“醒啦?”
“嗯,醒了。”崔灵仪却也没提昨天的事,只是道:“待我去洗漱一下。等我们用了早饭,便去码头看看,启程去扬州吧。坐船去,应该还快些。”
癸娘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听你安排。”说着,便又去擦拭着她的桃木杖。崔灵仪看了眼那被擦得光洁如新的木杖,又看了看癸娘,终于站起身来,下了床,出门忙活去了。
癸娘听见崔灵仪出门,不自觉地敛了笑容。她停下了擦拭木杖的手,又轻轻抚上了木杖。“果然不中用了,”她低声自嘲着,“只用了一次灵力,便撑不住了吗?”她说着,感受着木杖上细微的裂痕,不禁低头蹙眉。
“终究还是有些麻烦的。”她心想。
崔灵仪洗漱完了,又顺路将早饭带回房里。两人用了早饭,这才收拾了行李,又出了门,去了城外码头。路上行人不多,码头上的人更是寥寥。崔灵仪问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家商队,有两艘商船,还可带人同行。
崔灵仪仔细瞧了瞧那船,应是正经商船,又见这船上个还有几个跟着走生意的半大孩子,应也是商人自家的。崔灵仪见那商人看着也是和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先付了一半的钱,又带着癸娘上了船。
午后,商船终于动了。崔灵仪带着癸娘缩在船舱角落里,谁也不说话。如此待着直到傍晚,两人仍是沉默着坐着。那家商人姓王,三四十岁的模样,人都叫他王五哥。他倒是个自来熟,见这两个年轻姑娘好似一副羞涩模样,便拎着酒壶,主动上前搭话。
“两位姑娘,去扬州是做什么的?”他问。
“寻人。”崔灵仪言简意赅。
“哦?什么人?我常常去扬州,或许可以帮你呢。”他说着,闷了一大口酒。
“一位朋友。”崔灵仪说着,顿了一下:“但我如今也不知她在何处,便不劳您费心了。”
王五哥叹了口气,又感慨起来,道:“也是,如今世道乱,找人也没有那么容易。人生如梦,只是不是美梦,却是被鬼压床了的梦。噩梦一重接着一重,而被鬼压床的人呢,想醒又醒不过来……唉,活了这么多年,我也算看开了。昨日还在谈天说地的兄弟朋友,转眼就突遭横祸,唉……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啊!什么叫朝不保夕,我如今算是看透了。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愿意这样每天东走西跑的?”
或许是喝多了酒,商人絮叨起来,喋喋不休,开始了无休止地抱怨和怀念。癸娘闭着眼睛默默听着这一切,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像是睡着了。崔灵仪听着这些话,只觉心中堵得慌,便起身道:“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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