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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为何,崔灵仪总觉得,在那疲倦和期盼的眼神之下,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和惧怕……为何会怕呢?
“呦,淑娘,还在等啊?”村口摆摊卖茶的小哥问着。
“嗯,还在等,”烈日炎炎下,淑娘擦了擦鬓边的汗,又腼腆一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他回来时,无人侍奉等候,便不好了。”
“唉,这都两年了,他也没个书信,说什么时候回来么?”那人问。
淑娘叹了口气:“没有。想来,洛阳生活不易,送信花销又大,如今联络起来,着实困难了些。”
“也是,”那人若有所思,“洛阳,繁华胜地啊。”他说着,又对着淑娘招手笑着:“天气热,快来喝口水吧,白水不要钱的。”
“多谢小兄弟。”淑娘说。
在这坐落在运河边上的村子里,人也是好客的。若有羁旅之人经过此地借宿,他们定然是会热情招待。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客人对此赞不绝口。此地的男女老幼看着都很和善,民风淳朴,竟有三代遗风,几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活脱脱一个世外桃源。
这景象,是崔灵仪没有见过的。自她行走江湖,她见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麻木。有那么一瞬间,崔灵仪甚至在想,如果她可以生活在这里,倒也不错。
只是,她记挂着癸娘,不知她如何了?
她止不住地在这无聊的平静中胡思乱想着,正当她以为这日子会继续重复下去时,现实却提醒着她,安静祥和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这行人往来不绝的村口,张淑娘迟迟没有等到她的松郎,她等到的只有一些闲言碎语。在这宁静的小村子里,那些闲言碎语是那样的刺耳。
“看到那杨家的小娘子了吗,”这天傍晚,在张淑娘恋恋不舍地从村口离开回家做饭之后,崔灵仪听到在树下乘凉的老者们低声议论着,“成日里也不见她干活,只知躲清闲,抛头露面地往这里一杵,做出个痴心的模样不知给谁看……好没有规矩!若是常人,谁敢如此?也就是杨家待她好。”
“可别这么说,”有人出言阻止着,顿了一顿,却低低地笑了,“说不定,她也想化成个望夫石呢。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不过还好,她生得俏,就算是望夫石,也是块好看的望夫石。每日她在这里一站,也可养眼呢。”
“就你读过书,可别卖弄了,”有人忿忿不平地说着,“那小娘子的夫婿可是进了国子监,你只能在这里酸溜溜地吟诗。”
“吟诗怎么了?”那人反驳着,“我吟诗,是因为我喜欢,我可没做那沽名钓誉之举。”他说着,拿着扇子悠悠地扇了几下风,慢条斯理地说着:“做样子容易,做好分内之事却难。那小娘子每日在这里等着容易,谁知道她的痴心有几分真假?若是她的男人一直不回来,她还能一直等着不成?我便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这便是你错了,说不定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万一那杨松回不来,那不是还有个卖茶的吗?依我看,这小娘子看得真远啊。”有人讥笑着。
“呵,我看你才是酸溜溜的。莫不是,你也相中了这小娘子?”有人打趣着。
崔灵仪听着,心里来气,这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着实可恨!可惜她如今只是一朵花,什么也做不得。这些日子里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当淑娘在路边坐着休息时,她能够努力伸出去,蹭一蹭她的裙角,依偎在她沾了尘泥的鞋边。这花妖,实在是很依赖这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子。
正当崔灵仪为张淑娘打抱不平时,只听其中一个老者又神秘兮兮地说道:“嗐,可别被她做的样子给骗了。咱们就在运河边上,去洛阳也不难,怎么就连个书信都通不了了呢?前日清晨,我还瞧见有信使进村子,打听杨家在何处……不是杨松来信,还能是谁呢?”
“正是呢,”有人附和着,“如今又是承平盛世,出个远门,何至于音信全无!依我看,淑娘说不定随了她娘,都是疯婆子一个!”
“淑娘一个孤女,倒也是可怜。”有人说。
“可怜什么?如今的结果,已是最好。”有人立马反驳着。
崔灵仪听着这些议论,忽然明白了什么。的确,是有信使来过村子,可惜她听不到信使说了什么;的确,这个时候还是太平盛世,出个远门,也不会轻易地就命悬一线、身遭横祸。
“哎呦,谁打我!”一个小石子突然落地,落地之前,那石子奋力地击中了话最多的老者。老者的额头上登时肿了个大包,看着滑稽极了。
崔灵仪愣了一下,连忙分析着石子打去的方向。果然,那石子只能是从她的方向过去的。而这边,长着许多的朝颜花。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此时响起:
“我要保护她。”
那声音……
花妖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崔灵仪还没反应过来,便忽然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了。之前的不受控制是怎样都动不了,如今的不受控制,却是她开始乱动了。她觉得一股力量从她身边升起,带着她脱离了土壤,轻飘飘地飞在空中。她低下头,却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躯体,只有带着花香的一阵风。
她随着这风,进了杨家的小院,看到了正在月光下洗衣的淑娘。这小院和崔灵仪记忆中的小院大有不同,没有花瓶,没有风铃,只有淑娘一人,在清冷的夜里独自洗衣。
天已黑了,左邻右舍早就歇息了,杨家的灯也黑了,只有淑娘在井边一下一下地搓着衣服。她没有捶、没有捣,甚至细心地放慢了搓洗的频率,压着洗衣服的声音,不至于打扰到已经安寝的人。一下、一下、又一下……这压抑的声音克制地在搓衣板上响起,而淑娘只垂着眼,面无表情。
可即使如此,搓洗衣服的声音之外,还是有一些别的声音。这声音悉悉索索的,从一旁的屋子里传出,像是有人在说话一般。崔灵仪随着这一阵风循声过去,贴在了窗边,只听见屋内有一对中年夫妻正在被窝里窃窃私语。他们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用气音说话,像是生怕外边的淑娘听见一般。
“还在洗,干活真慢,”男人抱怨着,“我家从前的丫鬟,手脚可比这麻利。你说说,从晚上让她洗衣服到现在,这过了多久了?那衣服可是我明日便要穿的!”
“行啦,多少年了,还念念不忘家里的丫鬟。今天惦记人家干活勤快,明儿又怀念那个会识文断字的,”女人像是轻轻捶了一下他,“是不是后悔,跟着我这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嗯,有点后悔,”男人听着竟有几分认真,道,“若我当年娶了那富商的女儿,如今岂不是享尽富贵?何至于一件体面衣服,还要翻来覆去地穿。”
“行啦,别发牢骚了,”女人说,“当日里嫌弃那商人女儿丑,如今又来同我说这些,像是我没把你伺候好一样。你且别说这些虚的,快想想松儿信中所说之事,究竟该如何是好?”
“娶,一定得娶。四门博士的妹子,看上了他,能不娶吗?”男人十分坚定。
“你只说娶,可你又不说怎么办!家里这还有一个呢,难道你想让松儿,瞒下自己在家有妻吗?这若真是又娶了人家女儿,你要松儿如何同两边交代?”女人没好气地说着:“说起来都怪你!若非你当年吃醉了酒,便同人称兄道弟,心里没个准数,都没和我商量,早早地给松儿定了亲!以咱们松儿的才干,他定然能娶得一个官宦小姐,岂是这乡下教书先生的女儿能比得了的?”
“你这话说的。若非你当日鼓动我和你私奔,我如今也是在家享清福,我的儿子同样能娶得官宦之家的小姐。你说,祸根儿在哪?”他反问。
“那还不是你贪图我的美色!”女人又气得拍了他一下:“别扯这些,说正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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