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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一次柴房里还有别的人。
“可怜的小姑娘,”她听见身旁的女子问,“怎么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因为我不听话。”许妙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仅仅是听声音,她便知道,身旁这人她没见过。有些姑娘是住在楼里,并非后院,她不熟悉也是正常。可这位,她根本见都没见过。
“你是……”许妙儿索性开口问着。
“他们……想让我当昭君,”那女子笑了笑,妙儿听得出她声音里的苦涩,“然后我就到这来了。”
“昭君,不好吗?”许妙儿迷迷糊糊地问着。
“古来女子,命运多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昭君亦是如此。她做了那么多牺牲,可照样是任人评说、遭人非议、供人臆想,得不到半分应有的尊重……又如何,算得上好呢?”女子说着,叹了口气,“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许妙儿听得快睡着了。女子见她如此,不禁忙轻轻推了推她,又说:“傻孩子,这会儿千万别犯迷糊。”她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块绿豆糕来,递到了许妙儿嘴边:“这是我刚刚悄悄拿的,他们没发现。碎了些,你不要嫌弃,快吃了吧。”
许妙儿强睁开双眼,朦朦胧胧看见那人伸过来的纤细白嫩的双手,捧着一小块绿豆糕。她想都没想,一口便咬了过去,将绿豆糕全部吞入了口中。
“多谢。”她说着,又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哎,小姑娘,不能睡,”那女子又轻轻推了推她,“若是连疼都无法让你清醒,便麻烦了。”
“好……”许妙儿强撑着应了一声。
“我们说说话吧,”女子说,“我今年十五,你多大了?”
“十三。”许妙儿说。
“比我小两岁,”女子说着,语气里满是怜爱,“这么小,身量还没长起来,便到这里来了。这世道,简直不给人留活路。”她说着,又连连叹息。
“我没接客,”许妙儿辩驳着,“暂时还没有。”
“那,你想逃吗?”女子问。
“逃?”许妙儿冷笑,“逃到外边,还是过不好。说不定还会被人卖掉,被爹娘卖,被夫家卖,有时随便一个路人都能把你打晕卖了。更何况,逃了,只有死路一条。你若逃了,他们会把你打死的。我见过他们打人,将人拉去后院,麻布一蒙,便是一阵打,任你如何嚎叫都不会停手,血淋淋的。”
“但至少可以有一些尊严,有机会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女子说着,语气越发柔和,“人这一生,总是要为值得的东西活着。若是在此处才能活,我,宁愿死。”
“尊严,你说得好生轻巧,”许妙儿直摇头,“我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不,不对,从我出生那一刻起,就没有这种东西了。若是所有人都为尊严而活,这世上就没什么人了。”
“那你为何而活呢?”女子问。
许妙儿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或许我本不该来这世间,如今来了,也只不得不在这世上,混口饭吃。这一辈子混过去了,就算完了,再不来了。”许妙儿说着,缓了缓,又抬头看向那女子,可惜夜里昏暗,她看不清女子面容。
“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吧,”她问,“你的手上毫无劳作痕迹。你这等出身,流落至此,自然心中不平,才口口声声什么尊严。你若不是落魄了,也不会有机会遇到我,更不会在意我所思所想、为何而活。你也别把话说太早,说不定过些日子,你也会和我一样,觉得活着便够了。”如今的许妙儿,说话满是火气。在醉春楼这些年,她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执拗。仿佛只有如此,她才能刀枪不入。
女子闻言,愣了一下,又摇头苦笑道:“或许吧。”她说着,又揉了揉许妙儿的头发:“我娘曾经说过,人可以苟且偷生,想要活着也不是什么错,但一定要明白,活着并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这话并非是要人轻生,而是说,人要看清自己的心。我想,有朝一日,你也会遇到一件这样的事,或者,一个值得的人。那时,你或许依旧会选择糊涂活着,但那件事给你的震撼、感动,或者诸多其他的情绪,都会是你毕生难忘的。”
“哦?是吗?”许妙儿愤愤不平,“我不觉得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所有人!”
“傻姑娘,”女子笑着,“真是个傻姑娘。”她说着,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对许妙儿道:“既然你如今不想听我说话,那我给你唱歌听吧。”
“嗯。”许妙儿轻轻点了点头。
女子微笑着,又清了清嗓子,在窗罅中透进的月光下开口唱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那一夜,许妙儿不知自己何时才睡着的。她记得她强撑了很久,也听着这女子唱了不少的歌,歌声轻柔婉转,可惜她不懂词句之意,最后还是睡过去了。所幸,她运气比较好,睡过去了还能醒来,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同许多其他没挂牌子的姑娘挤在一张床上。
“你醒啦,”有姑娘笑着戳了戳她的脸,“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姑娘笑着,爬下床去,给她倒了一碗清水来。
许妙儿趴着接过水来,喝了一口,问道:“又是你们把我接出来的?”
“不是,这次是他们将你抬出来的,”那姑娘神秘兮兮地对她说道,“你不知道,和你被关在一处的那姑娘,逃了!”
“逃了?”许妙儿着实有些惊讶。
“是啊,逃了,”那姑娘说,“逃了有些时候,然后他们才发现柴房的门开了。如今他们去追了,也不知追到没有,追到以后又会如何?”
“多半是乱棍打死,”旁边的姑娘接话答道,“这些年也没少见。”
许妙儿听着,不由得发怔。“我告诉过她的,”她想,“可她怎么还敢逃呢?”她想着,放下了晚,便想要翻身,可翻了一半她便又疼得翻了回来。
“活着并不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许妙儿又想起了那女子的话。“或许吧,”她想着,闭上了眼睛,“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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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出自《诗经·卫风·木瓜》
第35章 木桃之报(八)
“许姑娘,还不愿现身吗?”在那满是焦木的房间中,癸娘对着墙角处被烧烂烧焦的床幔,开口问着。崔灵仪则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你果然说对了,”伴随着那满是恨意的女声,墙角里那打扮妖艳的女子渐渐显露出来,“我没能成功。”她说着,注意到了一旁持剑而立的崔灵仪,不禁怒目圆睁,就要向她冲过来:“都是你坏了我的事!”
崔灵仪见了,连忙向后一闪,躲过了这女子的攻击。“实在抱歉,”崔灵仪行了一礼,“我如今来此,也是为了向你请罪。”
“哼!”女子冷哼一声,像是又要骂什么,癸娘却在此时适时地立在了崔灵仪面前。
“许姑娘,”癸娘微微颔首,“我劝过你的。就算没有崔姑娘,以你的修为,也根本做不成那么大的事。”
“你知道什么!”许妙儿将手一甩,怒气冲冲,只盯着崔灵仪,恨不得立刻将这耽误她复仇的罪人给结果了。
癸娘微微垂眼:“我……什么都知道。”再抬眼时,她的眼里又是漆黑一片,还散发着诡异的黑气。
她说着,向许妙儿伸出了手:“许姑娘,你可以……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又能帮我做什么?”许妙儿微微扬起下巴,问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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