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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等等我!”陈阿鹊一直追着韩五娘的背影,可韩五娘却根本没有停留。陈阿鹊终于忍不住了,当即大喊了一声:“韩五娘!”
果然,韩五娘脚步一滞,又停了下来。陈阿鹊看着她的背影在那一瞬间泄了一股力,像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陈阿鹊竟没来由地有些哽咽,可她依旧快步上前,走到了她身后。刚要说话,却听韩五娘先开了口:“抱歉。”她说着,顿了顿:“其实,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她说着,似是在苦笑:“这场戏,终于是演不下去了。”
陈阿鹊愣了一下,却又笑了。她并没有顺着韩五娘的话说下去,只是又笑问着:“韩姑娘,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了吗?”
“什么?”韩五娘有些惊讶,回头看向她。
“姓名,”陈阿鹊重复着,“我早就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了。”
只可惜,上元灯会时,她没能问出口。梦里的千百次询问,也都没有个答案。
韩五娘怔了一怔,又低头回答道:“韩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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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所有诗句都出自《诗经》。
第47章 燕燕于飞(八)
其实,韩嫇用着韩三郎的身份,已经有好几年了。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她十五岁的时候。那年,弟弟重病,一些从未谋面的远房亲戚几次三番来打探消息。她为了让那些亲戚打消这些念头,便扮成男子模样,见了他们一面。
她一直是很聪明的。不,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她是不择手段。还未及笄时,父母便去世了,是她支撑起了这个家。她无私奉献含辛茹苦尽心竭力地抚养幼弟,防着那些盯着韩家的豺狼虎豹,只盼幼弟能早日成人。那时,她便可以将这个家交到弟弟手中了。为此,她一直活得很辛苦,倾尽全部心血,只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她什么都做得出。
这一次也是一样。她明知道,扮成弟弟模样是一步险棋,可她还是这样做了。还好,她那时因打理家事,也瘦弱的很。而那些远房亲戚又没有见过韩三郎,她竟蒙骗过去了。
可一个谎言,总是需要很多谎言来圆。扮成韩三郎的模样不过是权宜之计,那些亲戚还是会时不时就来上门走动。有些时候搪塞不过去,她便还是会扮成弟弟的模样,和那些人交谈。
渐渐的,她竟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虽然那些亲戚在话里话外仍然诸多别有用心的试探,可韩嫇竟在这交锋中找到了些乐趣。她说不清这乐趣是什么,可她的确留恋这种感受。每次换下男装时,她竟都有些不舍。不过,府中事务繁忙,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些琐事。
但是,无论她如何殚精竭虑,体质孱弱的韩三郎终究没能活过那年的倒春寒。
许是弟弟的死给了她太大的打击,韩嫇也在韩三郎病死后大哭了一场。她将嗓子哭得嘶哑,整整三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如此大哭,除了悲伤,还因为困惑。当时不过十几岁的她十分困惑,她辛辛苦苦拉扯幼弟,防着亲戚争夺家产,可如今弟弟没了,一切,竟就要成一场空……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一切,在家中下人请她出来主持丧事时得到了答案。当她手握狼毫笔,却迟迟写不下一份讣告时,她知道,她在困惑什么了。
这个家,自父母去世后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为何,如今弟弟死了,她便要昭告天下,然后将这一切分给那些连名字都记不得的远房亲戚呢?然后呢?她又该如何?住在那些远房的亲戚长辈家里,然后等时机一到就被随便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吗?日后来求娶她的人,会有多少是真心喜欢她的人,又会有多少,是看中了她继承的家财呢?就算她嫁了,她又能做什么?继续在院墙中,为人打理家事吗?
凭什么,她的一生要如此过?
她有能,可以支撑起一个家;她亦有才,不比那些男人差。可为何她的才能竟被困于院墙?为何她所做的一切,都要为了父母、为了兄弟、为了丈夫?当她没了父母兄弟丈夫,她的一切在顷刻间竟不属于她了。多么荒谬!
不!她不服,她不愿,她的一生不该如此!而这不服不愿不该,足以让她做下接下来的事了。
“不办了。”韩嫇用那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可话音落下她却红了眼。她放下了笔,又将那落了一点的纸一把抓起狠狠撕碎。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舍不得那一身男装。因为,唯有在她扮成韩三郎时,她才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多年的操劳不是空耗心血。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所有的结果也都回报给了自己。唯有在她穿上男装之时,她不是为谁而活。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自私的。她想要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小姐?”下人十分疑惑。
“韩三郎没有死,”韩嫇说着,看向了那下人,“他可以活着。”
下人听了这话,神情错愕。这小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说出来的话,竟让人听不懂呢?
只见韩嫇站起身来,努力说道:“让外边的人都停下吧。三郎的消息,谁都不许往外传!若有外传者,我必严惩之。”
“小姐?”
“从今以后,”她嗓子痛得紧,但好歹还是发出了声音,“我便是韩三郎。”
她要为自己活。
“她没有发讣告,而是封锁了消息,让府中人打造了一口薄棺,安置了韩三郎的尸身。后来,那口棺材被她藏到了后院地窖,很多年后,才终于下葬。自那以后,府中也再没有买过新的奴仆,那些仆人早在她父母去世不久时便被她筛选过了一次,留下来的,都是她可以信任的人。而且,她假扮得真的很像!一举一动,全然看不出一点儿女儿家的模样。也因此,这秘密一直不曾外传。若不是那年府上遭了贼,那贼又将这事拿出去乱说,我也不会那么早发现。”土地祠里,陈阿鹊如此说。
外边的雨依旧很大,雨声喧哗,显得这土地祠里格外宁静。崔灵仪坐在草席上,静静地听着陈阿鹊的话。癸娘则立在她身边,握着木杖,低垂着眼,面无表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说起来,那地窖入口,正对着她书房东边的窗子。只要她开窗,她便能看见那地窖……”陈阿鹊说着,顿了一顿,“我第一次见到,她这般的女子。这般果断、决绝。”
崔灵仪虚弱地坐在地上,也默默点头。有这想法的女子或许不止韩嫇一人,可真敢这么做的,或许只有韩嫇了。
“不过,她也没有那么小心,”崔灵仪评价着,“不然,她也不会教你读书了。”
陈阿鹊笑了:“这便是她让我喜欢之处了。明知可能的后果,她还是会做……她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也是个很有志向的人。只可惜,这世道容不下她的志向。她只好身体力行,能做什么,便做什么。”
崔灵仪闻言,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陈阿鹊话中之意。“所以,没能进入科举考场的,也是她。入考场前要搜身检查防止夹带,她女扮男装,自然是进不去的。”崔灵仪说。
“唉,是啊,她满腹诗书,却连考场都进不去,”陈阿鹊叹息一声,“所以,她便在府中开设私学。她同我说过,她那时想着,若是她能教出几个学生得以金榜题名,那便相当于她也可以金榜题名了。若是她能教出几个为民谋福的清官,那就好像她在施展抱负一般。而我……”
陈阿鹊说着,面容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她说,她想教女子读书,让更多的女子识文断字,证明自己不比外边那些男人差。为此,就算冒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只可惜,其他人家都顾忌着她那桩丑闻,不愿将女儿送来,只有我来了。”她说着,笑着问那一立一坐的两人:“你们说,这算不算是缘分天定?”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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