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穰生另一隻大手蓋上來,包裹住她枯瘦的五指,「我也記得,所以把營帳扎在了這裡。」一出營帳,就能看到它們。
君綿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悠然回憶道:「那時候是我們最輕鬆的幾年。我和你會想方設法地把輪休湊到一起,去崖上竹林里盪鞦韆、抓竹甲蟲,然後砍幾根老竹子回營燜竹筒飯。」
她慢慢地說,顧穰生一個字一個字地聽。說著聽著,他的膝蓋漸漸跪下去,頭顱也漸漸俯下去,幾乎要將臉貼到自己的手背上。
直到君綿說:「生了橫之以後,你我就再也不曾同時駐防在哪一關。」
顧穰生無聲出現的笑容又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君綿注意到,但她沒有心力來迂迴委婉,只能直言:「你比我忙,所以我教養他的時間多些,可再多,一年也多不過三個月。他自己摔打著長大,早早就有主見。如今他突然領了禁軍的差使,定然也有他自己的——咳——」
她身子一抖,抓住胸前披風悶咳起來。
「阿綿!」顧穰生趕忙摟住她,替她順氣。他本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可終究沒瞞住,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阿綿,我們不說這些了。是不是風吹著了?我這就抱你進去。」
「顧穰生,你不明白。」君綿抓住他的衣袖,死死拽緊,用力說:「他一個人在西北,受振宣軍那干人排擠;回了宣京,又遭皇帝打壓。你叫他忍,叫他讓,他聽話,有什麼都自己扛著,不向你訴苦。可你不能因此就認為你都是對的,他必須按照你的安排來做事,走你給他定好的路,不如你意,你就要責怪他,說他做錯了。」
顧穰生單膝磕到地上,讓她更方便地抓住自己,「我知道,我沒有怪他。我只是想和他商量,怎麼安全地拒了皇帝,退了禁軍的差事。」
君綿揪心道:「他不小了,自己的事能自己做決定,你為什麼就不能只是好好地支持他?」
她邊說邊喘氣,緩緩又道:「元錚哪兒也不差,既為長曆練多年,又有功績在身,接你的任不會叫將士們不服。你到底在堅持什麼,是因為她是個女子,還是因為她不是你的親生孩子?」
顧穰生扶住她雙臂,看著她蒼白的臉龐,心中鈍痛,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在他大兒子出生那天,他爹戰死,他接任總兵。冥冥之中仿佛是早就註定的宿命,他一家男兒,生為南方軍的將帥,死是南疆地底下的忠魂。他兒子,他孫子,他孫子的孫子,代代都應如此傳承下去。
如今卻告訴他,這只是他先入為主一廂情願的想法,他寄予的厚望、鋪好的道路不過是束縛和枷鎖。
他實在難以相信,難以接受。
君綿注視著他的眼睛,多年相知的默契讓她很快想明白了他心中難以跨越的坎,她感到可氣又好笑,只覺丈夫還是當年那個蠻不講理的小霸王。
然而愛人不復年輕,霜雪蓋烏髮,又令她想起這些年他亦多有不易,傷疤亦與功勳等身。
種種擔憂與心疼互相交織拉扯,在她心中翻湧一刻,化作淚珠滾落衣裳。
顧穰生手足無措,像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囁嚅著不敢說話,伸手想替她擦淚,半途又覺得自己手髒,單手在懷裡摸了好一通,才找出手帕。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赞中文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