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直腰背,微微抬起頜角,那一瞬間的慌亂早已消失不見,眸色沉下,這才開口道,「杜大人您既來了,想必已經知道了許多事,我也不瞞您,梁勝財的確送了許多東西來,是我嫌棄這裡處處破舊難捱,貪圖舒適才非要留下。」
謝暄神色毅然,字字句句卻是盡往自己身上攬,「傅行簡他本是不要的。」
「殿下,別說是在這裡,哪怕是住在雍京對您而言也是怠慢。」杜錫縉的目光像是不經意掃過了謝暄身上的棉布披襖,神色溫和地道,「以您的身份,用什麼都不為過。」
謝暄怔住,先是意外,後又心中一凜,看來梁勝財送來了些什麼東西,杜錫縉全知道。
「殿下,此處說話不便,還請殿下屈就,到臣的馬車上去。」
的確,如今就算是謝暄也隱隱察覺出風雲暗涌,這座小小的虞縣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兩湖總督是真正的權臣,杜錫縉不宜長時間露面。
馬車並未刻意停在僻靜處,而是直接在熱鬧的長街上尋了處巷口停進去,杜錫縉帶來的人,明的暗的,不著痕跡地守在四處,馬車看似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停著,卻無人能近一丈之內,包括長尋。
「杜大人不瞞您說,其實收了那些東西我早已後悔,昨天就都扔了出去,除了那張床,我搬不動。」謝暄垂眼,神色疲憊。
昨日他與傅行簡大吵了一架,把梁勝財送的那些東西通通扔到了門外,還差點砍了那棵桂花樹,床扔不動,他就蜷在椅子上,可不知什麼時候睡去,醒來,卻還在那張床上。
他不信傅行簡會與高似勾結,但貪下了梁勝財送來的東西,用他的木料大肆修整房屋是真,趕了山上的村民下來,還是用他的木料蓋房子也是真。
傅家再不如從前,那也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別說這點錢,再多上數十倍傅行簡也不該看在眼裡。
為什麼?謝暄不明白,但傅行簡對於他把那些東西全扔了雖感到意外,卻沒生氣,甚至謝暄隱隱地發覺,他似乎還有點高興。
但無論如何,這事不能讓杜錫縉捅到內閣去。
謝暄神色切切,知道到目前為止事情不算大,全在杜錫縉一念之間,杜錫縉自然也清楚,他始終神態和順,透著恭敬,「殿下不必如此憂心,若非臣覺得事情有蹊蹺,也不會趕到虞縣來。」
謝暄微微鬆口氣,此時才覺出後背有些扎癢,是出汗了。
「只是殿下留在這裡著實是委屈,可想過回楚都,或是住在雍京也好。」
這話是試探,謝暄剛剛松下幾分的神思再次繃緊。
知道他是潞王的人極少,在整個雍京就只有杜錫縉、夏修賢,還有錦衣衛的指揮使司空兆。
他們自然也想知道謝暄的想法,他跟著傅行簡私逃出來究竟是不是一時衝動,養尊處優了十幾年的潞王,還能在這粗陋的地方忍幾天。
思忖間謝暄心頭一跳,覺出這是個機會,殷殷抬眸,沒再擺出君臣之態,反而像是小輩在長輩面前表露心意,既帶著些天真執拗,又有幾分羞澀,輕聲道,
「休書一事杜大人想必知道,那並非我本意。」
杜錫縉眸色閃過一絲瞭然,這是顯而易見之事。
謝暄又繼續道,「與您說實話,皇后娘娘已派人來勸過我,是我自己不願走。」
杜錫縉神色微微一震,手指滯在鬍鬚上,忘了繼續向下順。
短短几個字所包含的訊息巨大,在這個為官近三十年,已做到封疆大吏的總督耳朵里只需瞬息便悟到其中關竅。
那就是無論潞王現在如何忤逆,皇后娘娘並未放棄,仍是他身後那棵遮陰的巨樹。
而眼下的潞王,卻是執意要做傅行簡的那棵樹。
「那傅大人他……」杜錫縉話說一半,被謝暄強硬地打斷道,
「他要不要都得給本王受著!」
杜錫縉要說的其實不是這個,但被他這股任性妄為的拗勁惹得唇角微抬。
謝暄使出任性來,一身布衣都難掩那天潢貴胄的驕矜勁兒,更讓人覺得他這般甚至有些不講理的肆意是理所當然,杜錫縉微笑,真像長輩看小輩那般輕輕頷首,順著他道,
「他是得受著。」
謝暄聽罷只得意了少傾,眼裡的光隨著眼睫的輕顫逐漸黯淡,他雖垂了雙眸,頭卻未低一分,「杜大人也覺得他會是那種貪夫徇財之人嗎?」
杜錫縉低下頭,恭敬且鄭重道,「臣不會妄下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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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暄拒絕了杜錫縉要送他回府衙的好意,獨自下了車,長尋看到他疾步而來,而馬車沒有半分停留,立刻向著城門的方向駛去。
車裡暖和,眼下一陣風鑽到進脖子裡,謝暄打了個寒噤,緊了緊衣領。
「公子!」見長尋目露擔憂,他便道,
「這人是杜錫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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