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寶話沒有說盡,嬴光卻聽明白了未竟之意。
「那用我的。把我的魂燈給他。」嬴光果斷道。
「你不知道魂燈對人來說有多重要!三盞魂燈只要少一盞,這個人的魂魄就薄了,輕者霉運纏身,重者早早就會去見閻王!」李三寶向他申明,「而且說是『借』,其實根本就沒有還回來的方法,更何況這個辦法本來就違逆陰陽,稍有不慎魂燈就會直接熄滅。」
他撕開左手傷口,乾枯的筆尖又重新吸滿血液,在明夷的額頭綻開蜿蜒的符文。
「你可能會為此付出生命。」後半句李三寶沒有說出口——你可能會為此付出生命,為了一隻地縛靈。
在絕大部分人固有的人本位思想中,活人為了死人而自我毀傷,或許只在封建社會的「哀毀」中才能被理解甚至推崇。哀毀的對象是父母,嬴光的對面卻是一個非親非故的明夷。
李三寶再次正告嬴光:「借魂燈之後,你可能會死,就算不死,魂魄受傷的結果總是未知,也不是常人能夠承受的。」
嬴光的沉默在空曠的大殿內很突兀,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很多東西,還沒編完的教科書、尚在研究的課題、剛拿到的下一屆研究生名單……甚至還有未正式出版面世的清史,方興未艾的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乃至世界另一端他還未踏足過的其它文明遺蹟……
他的確是孤身一人,但在他這顆孤獨的圖釘身上系滿了通向未知節點的細繩,讓這些細繩面臨全部崩斷的風險,是否值得?
為了這位不足為外人道的,三千年前的蘭台令史,是否值得?
嬴光不是一個無私的聖人,但這個問題,他點了頭。
「我知道,你用吧。」他握著明夷無論如何汲取溫度也無法溫暖的手,看著身側的人痛苦的面容,輕聲說出這句話。
從功利主義的角度出發,不借魂燈,明夷的迷失是必然的去,而借魂燈,他的死亡卻只是一種可能性。
嬴光做這個選擇,以及為自己找到這個理由時,卻來不及或者不想認識到死亡只是一個結果,借魂燈帶來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他只是憑著內心的想法,想著這樣一個明夷,這樣一個在混沌中清醒了三千年的明夷,怎麼會甘願成為一隻理智全無,完全被過去夢魘所綁架的厲鬼?
他抬起另一隻手,抹了一把臉,放下時不小心勾上了明夷一縷頭髮。
嬴光握住那束柔軟而光澤的頭髮,恍惚一瞬間,他竟然很想看一看,明夷青絲變華發後,是何模樣。
他再次看向李三寶,重複道:「這個辦法,你用吧。」
嬴光生了一對很深邃的黑眼珠,光是睜著就讓人感覺這個人很深沉可靠,其中不是明夷眼中那樣淡然的無波古井,而是一條風平浪靜的穩定航道。當這雙眼睛的主人需要展現它的認真篤定,與他對視的人輕易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堅定決心。
李三寶沒說話,只是默默挪開壓著紅線的碗,繞到嬴光的一側,將五根線的另一端如法炮製,系在嬴光的四肢和脖頸。
他擦乾淨方才用過的刀刃,用火燒了燒,抓住嬴光的左手:「我取你一點心頭血。」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刀就刺破嬴光左手中指,鮮血從傷口被擠壓出來,薄薄蓋住另一隻乾淨瓷碗的碗底。剩下半瓶極陽水也派上了用場,混著嬴光的血,和瓷碗還有那仿佛永遠也燒不完的鳳凰膽組成一盞新的假魂燈,被放在嬴光與明夷之間。
鳳凰膽的火苗還是不大,溫度正好輕柔地撫著嬴光的側臉,如同一雙無形的大手,安撫了他原本的焦灼情緒。
李三寶口中說出來,嬴光能聽懂的最後一句話是「我開始了」,之後就是他每個字都能聽懂,連在一起卻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經文或咒語,又逐漸變成一種發音有點像上古音,卻更加聽不懂的東西。
隨著這個轉變,嬴光感到左肩似乎有越來越明顯的重壓感,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巨型觸手,粘膩又冰冷地攀著他的肩,令人心生寒意。繫著紅線的地方,紅線纏過的的皮膚卻被灼燒著,仿佛這是五條從火中分出的線,緊緊勒著他——不是勒著他的手腳脖頸,而是勒住了什麼更深更不能語的東西。
抽走魂燈的過程並不痛苦,卻會令人生起最難以面對的絕望。對人而言死亡就是魂燈一盞一盞滅掉,三盞全滅,就沒有什麼能將魂魄釘在這幅軀殼中的辦法,肉體自然就要死了。嬴光正在被這種可怖的感覺綁架,除了紅線爬過的地方,沁入骨髓的冰冷令他呼吸困難,睫毛上也結了一層白霜。他已經無暇去看李三寶的動作,餘光只能瞟到紅線上游移的火光一點點沒入明夷的身體,二人相觸的手掌間也越來越滾燙。
隨著李三寶劍指在虛空中畫畢,嬴光只感到有什麼東西破開左肩的骨頭和皮肉,衝出他的身體,短暫灼熱了那一片皮膚後又徹底分離。他還沒來得及一睹自己魂燈的模樣,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第24章 24.舊景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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