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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夷「暈」過去的前一刻,只看見嬴光轉身離去的背影。

「小嬴……別,別走……」他伸出手去捉青年本應挺拔卻因奔跑上樓的動作而彎著腰的背影。手臂的膚色被突然垂下的大袖遮蓋,明夷在支撐不住前最後一個念頭是,蘭台的樓梯太陡了,嬴光要跑慢些才是。

電燈的光在一瞬間模糊,更昏黃的燭光不由分說地搖曳滿室,從四面八方,將明夷腳下的影子摺疊拉扯成變形的星芒。

被迷茫玷染靈台,明夷下意識抬起指尖碰了碰脖頸,雙眼爬上後知後覺的疑惑——他方才為何要碰那處?

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何整座蘭台看不見半片人影?

明夷將大魚際抵著額角揉了揉,似乎想起來一點什麼。

蘭台今日有貴人來訪。

他還未完全從恍惚中脫離,踩著自己闊別已久的影子上了二樓。曳地長袍行動不便,上樓梯時他不自覺地小聲抱怨了一句:「樓梯作甚修得這樣陡……」

說完明夷又愣了愣,他以前也是這樣穿,也是這樣上樓梯,怎麼過去從不覺得有哪裡不便。

今天手下小吏沒有將二樓的窗打開,明夷便自己支起窗牖。興造者,巧於因借,嘉則收之,他總覺得蘭台書香雖好,卻難免單調,要從外面借一些花草的靈氣進來才更妙。

窗外是銜天接地的大澤,岸芷蓁蓁,汀蘭葳蕤,風移蓮動,水過槳鳴,目之所及,上下皆淥淥。原先被一扇窗隔絕的水汽浸潤明夷鼻腔,群芳之氣直入肺腑,通達百骸,滌盪靈台。

才收回一點漫溢的思緒,明夷卻突然心痛如絞,又被不知何處所起的悲慟深深裹挾。他踩上迭席,跨過案前鋪開晾曬的幾卷書,這兩三步落下,涼意穿透了雲襪。

獨屬於明夷的書案上,正攤著一卷竹簡,書案托不住的部分垂到地上,一直延伸到另一面牆的窗下。

明夷寫手稿,喜歡用連綴不斷的長簡,完成後才會重新編成小段方便其下的史官謄抄。這卷手稿才提筆落了個題,後面應當是被他不小心碰掉,一路鋪開了。

他落座後下意識要喚侍應研墨,才想起來今天的蘭台只有他一個人,似乎是因為……因為什麼呢……明夷研墨的動作突然一頓,那股強勢的悲慟又不容反抗地湧上來將他禁錮。

「因為我昨日才同陛下大吵一架,大傷元神。本官平日便喜靜,今日更不想見客,將蘭台所有人都趕走了。」明夷自答道。

他將新換的筆浸潤了墨,卻習慣性停在第一段的第一個字。不堪重負的筆毫還是沒能留住下墜的墨,一朵墨色漣漪在竹片上綻開。明夷被這細微響動驚得回了神,忙去擦滴落的墨,那處卻並沒有恢復光潔,被拭去的黑雲之下,還疊著一重重模糊的輪廓。

思忖十數日,他終於找到了一句能輕鬆寫下的開篇詞,今日算是要正式編纂這一冊《兌朝元君本紀》了。

兌元帝君者,諱失照,兌隱哀公幼子也。隱哀公幸於郊,見好女,悅而取之,生元帝。隱哀公二十年,及大澤國克中原,兌城破,隱哀公歿,公子失照出,亡走。

但凡明夷提筆,總是一氣呵成,寫完這段他卻再次停下。三言兩語交代了失照的身份後,他竟找不到一處自己願意直書不諱的地方。

思緒再次逸散,明夷的目光凝在筆尖,心神卻落在別處。

然而這片刻的出神很快就被打破,有小吏躡手躡腳上樓,期期艾艾地,向他稟報陛下聖駕在樓外等候。他聽見樓下的門被人用力推開的聲音。蘭台今天有貴人要來……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明夷晃了晃昏沉的腦袋,寂寂坐在原地等後那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失照的面色看上去紅潤了一些,艱難開口的聲音卻那麼乾澀:「明夷。」

「朕……我……大限將至了。」

明夷本能皺眉應答:「這幾日,不是有精神了麼?」

失照哂笑道:「自己的生死,自己知道。昨日不過迴光返照罷了。我要去了,從此世上你再無羈絆,去留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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