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光撥開竹枝時有一瞬分神,手竟然徑直穿過了竹子,奇異的感覺令他回神。看來他在這夢中,和明夷一樣能隨意控制自己是實體還是虛體。他又拿竹子試了一番,掌握了竅門後走到石碑處,就控制著自己穿過封土,落在通往墓門的甬道中。
用同樣的方法穿過重重殿門,他才在明夷的墓中發現了類似主墓室的結構。說是主墓室,其實不過是個依附在大殿之後的房間,中間用不知名的玉石築起高台,台上停著巨大的棺槨。
比起主墓室,這裡更像一個祭壇。
若將此處當作墓葬來看,即使這裡沒有陪葬品,安放明夷屍身的這個巨大棺槨也無疑是嚴重逾制的。
幾重棺槨都沒有封蓋,嬴光因此得見,同樣是玉制的巨型槨中包裹的是冒著寒氣,經年不化的冰棺。
此時只需再往前邁一步,他就能看清棺內長眠之人的面容。
於是棺槨之外,高台之上,嬴光心內悄然擂起喧天鑼鼓。他難以想像,明夷的臉出現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場景中。
幾番踟躕,嬴光終於向前走了一步,棺槨之內露出來的,卻並不是明夷沉睡的容顏。
那是嬴光完全陌生的明夷,卻也是另一副他工作中再熟悉不過的場景——棺槨內是重重疊疊流光溢彩的白鶴羽衣和古老的祭器,羽衣沒有蓋住的地方露出了墊在最下方的幾枚玉璧,玉璧上鋪著一些零碎的深色骨殖,相應的位置還有因沒了依憑而落下的金玉飾物。
除了衣物不腐之外,這完全就是古墓中墓主人多年後重見天日的模樣。
這一堆散落在綾羅寶物間的骨殖,就是曾承托那樣一個靈魂的,明夷的身體。
耳畔的鼓聲驟停,嬴光卻聽見另一片排山倒海的潮湧向他席捲而來。
蘭台保護了所有東西三千年不朽,唯獨沒有護住蘭台主人的屍首。嬴光不知道明夷甦醒後是更多待在這裡還是前面的寢宮,他只要一想到,不朽的明夷時時刻刻都能看見自己零落塵泥的身體,便覺得連血管的最細微處都是阻滯,周身每一縷潮濕的空氣都夾帶著哀鳴。
他想到明夷同他說的,旬恢下令郡縣獵殺白鶴的事情,突然看那件白鶴羽衣百般刺眼,鋒利的羽尖仿佛利刃將他雙目割傷。
嬴光伸手想去扯那件羽衣,觸碰到冰冷的溫度後才發覺那片片連綴的並非羽毛,而是雕刻成鶴羽狀,纖毫畢現的雲母。
那一刻嬴光收回手的動作,說不清是出於對設計建造墓葬之人的驚訝與欽佩,還是出於對這件羽衣並非用真鶴羽做成的欣慰,抑或只是出於對稀有文物本能的愛護。
忽然,嬴光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猛然抬頭看向這個空間裡微弱的光源。
主墓室內用作照明的器物是八隻鑲嵌在四壁和四角的犀角燈,詭異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在地底待久了的嬴光幾乎已經失去了分辨南北東西的能力,便順著它們所指的方向走去,以虛體的方式穿過了那面牆。
牆後卻不是另一個墓室,而是陰冷潮濕的泥土,甚至還能看見蟲卵孵化留下的殼。嬴光不知以虛體模樣在泥土中穿行了多久,終於捕捉到視野最遠端一絲微弱的白光。
這時他心中突然盪開振聾發聵的一聲喝令,要他走過去,走出去,走到光的背面去。
仿佛那背後有什麼極為重要的事,亟待他去完成。
【作者有話說】
骨殖是什麼呢,參觀過廣州南越王墓遺址的寶寶應該有印象,兩千多年前去世的南越王與其夫人就留下了這樣的遺骸。人死后土葬,自然腐爛,骨頭就會慢慢被分解破碎,變成黑褐色的碎塊直至化為齏粉。
我去年進南越王墓遺址的時候,那種令人難以描述的陳腐和無限接近死亡乃至於消亡的氣味帶給我的感受就是,它們會給每個參觀者籠罩上一層說不清又難以忍受的壓抑悲觀,明明只是面對一個在我們看來簡單的逼仄腐舊的空間,卻讓人那麼直觀地感受到這兩千多年是如何用歲月的一粒沙將渺小的個體碾成塵埃,直至今日,想起地穴中那股日常生活中絕不能感受到的陰冷,心情依然久久不能平復。
第26章 26.再入幻境
在暗無天日的泥土之下,人很容易失去時間概念,嬴光也不知道自己在泥土中潛行了多久,才終於看清白光背後的東西。
那是一扇蒙著白紗的木雕花窗,嬴光將窗戶向上掀起,略微躬身便看見窗後場景。
色若失魂的白袍男子垂頭跪坐在迭席之上,一側手臂擱在案上,整個人都斜斜地向那一側歪倒。歲月在他眉間眼下刻畫出年輪般的三兩細紋,比青年時更稜角分明的五官卻含著更濃重的病氣——並不從疾病滋長出來,明夷的身體很好——這是從他心底層層疊疊的死灰中生發出的頹唐之氣,從前一直被很好地壓制在端正疏朗的儀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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