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受著肢解的非人劇痛,就是希望應逐的眼睛能恢復如初。躺在營養艙的時候,他似乎終於知道自己的異能為什麼是恢復。
要知道有多少人在自己在意的人受傷痛折磨時,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什麼都做不了。如此對比之下,岑諧真的覺得上帝已經很善待他了。
這一切本來可以朝著兩全其美的方向發展,如果應逐沒有發現這件事的話。
岑諧拉著他的手又說了一遍:「反正我能恢復,恢復得一點都看不出來。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說得那麼輕鬆又隨意,讓應逐想到五年前他去找岑齊那次。
岑諧的父親,那個渾身酒氣的alpha,也是很隨意地應逐說「反正他能恢復,過兩天自己就好了,連藥都不用給他買。」
可是堅強不是一個人可以被肆意傷害的理由。
應逐沉默了許久,說:「不好,這樣一點都不好。」
他終於轉身面對著岑諧說話的方向,他抬了抬手往前探,摸著岑諧軍裝胸前的那一片勛略,五彩斑斕的背後是無盡血腥和傷口。
「你是軍人,你可以為國家受傷,但不能為我自殘,因為我無權授予你勳章。」
他聲音堅定又苦澀:「岑諧,我不能濫用你,不管是你的感情,還是你的能力。」
岑諧試圖用「我能恢復」來弱化自己的付出,讓它變得容易接受。而應逐用「我不能濫用你」作為回音,反向完成了他們愛情的終極升華。
仿佛世界上最悲傷的思辨。
應逐要岑諧做他平等的愛人,而不是一個獻祭自己供奉他的信徒。岑諧將他奉上神壇,而他打翻香爐,裡面翻滾出的卻是愛人的殘肢。
試問誰想要這樣的愛!!誰又能承接這樣的愛?
應逐在戰地醫院待得很不安,總覺得這個地方可怕,於是岑諧就帶他回到了之前的小旅館。
換了環境之後,應逐的狀態也沒有好多少。他時常在夜裡猛地驚醒,醒來後總是驚慌失措的,像被惡鬼追趕著,張口就喊岑諧。
岑諧說我在,他還是不放心,要抓住岑諧的手,確定他的手還在身上長著。然後再把這個人渾身從上到下摸一遍,確認是完整的,才會膽戰心驚地再次睡過去。
睡去,驚醒,睡去,再驚醒,應逐反覆在驚夢中痛得死去活來。很多時候岑諧甚至分不清他是睡了過去,還是昏了過去。
睡眠如昏迷,昏迷又如死,神經一天天衰弱下去。
應逐在這種哀瘁的情緒中熬了很多天,在這期間,誰也不能把岑諧從他身邊帶走。總怕這個人一離開自己,就會變得支離破碎。
這天下午,他們依偎在一起,窗戶開著,有暖融融的春風吹進來。暮春時節,微風的氣味讓岑諧想起五年前在方舟時的某一個午後。
那個夢一般的午後,他歪在床上,和窗台上的芒果核開嚴肅重大的會議,會議內容無外乎讓它遵循進餐禮儀,姿態要優雅。
他說一句,芒果核喵一聲。
而當時應逐坐在桌前看書,聽著一人一貓的對話微笑,風吹簾動,鳥鳴喧譁。
那真的是一段很美好的時光,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過去很久很久了。
戰爭摧毀了太多東西。
應逐睡眠越來越差,睡著後總是沒完沒了地做噩夢,夢到集中營倖存者的眼睛,還有岑諧的殘肢。
夢裡到處都是殘肢,到處都是。
凌晨三點,應逐從噩夢中驚猝地醒來,心跳沉重如鼓。他焦灼地喘息著,第一件事就是轉身去摸旁邊沉睡中的岑諧,把他從頭到腳摸了一遍。
好的,是完整的。
應逐在黑暗中雕塑般久坐,不知道在想什麼。許久後他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摸索著走出了臥室,來到露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又過了許久,他屈起腿,在夜空下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天邊殘星孤閃,凌晨五點多的天空中是斑塊細密的魚鱗雲,整個天空像一塊巨大的暗青色魚背。應逐感覺身上痒痒的,過了一會兒,又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越來越不舒服。
他突然目呲欲裂,狠狠啃咬手臂。
吃早飯時,應逐突然問岑諧:「如果我的眼睛再瞎一次,你還會這樣救我嗎?」
當愛與痛苦粘合,總會改變愛情那原本動人的質地。應逐一直都欣賞岑諧的勇敢,這一刻卻祈求他是一個懦弱的人。
岑諧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感覺心裡一驚,一種被天意偷窺的感覺擄住了他,內心被一雙眼睛窺視著,所有想法都被攤開。
這是應逐第一次對岑諧使用窺探的異能。
春日的微風吹拂窗簾,他們都不再說話。
沒什麼可說的,應逐已經窺視到了岑諧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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