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突然傳來一聲雞鳴,蠻蠻睜開了眼。
他推了推子桑,輕聲說:「先生,時辰到了。」
子桑按著他髮絲的指節輕蜷,眸色幽深,沉默了少頃,他往後退了退,近距離看著少年,緩緩道:「我身邊缺個人,你若是願意,我求了上邊,讓你跟著我。」
蠻蠻眼底有水色,他彎起了眼睛,卻是搖了搖頭。
蠻蠻眸中帶著笑意,輕聲說:「先生有這份心,已是蠻蠻的福氣。」
子桑微微一怔。
蠻蠻已經穿好了鞋襪,站在床邊,淺笑著看他,說:「先生,走吧。」
子桑渡過很多魂,在黃泉路上往返千百年,這是他頭一次覺得路太短。
他不明白蠻蠻為何拒他。
時候已經太晚,寬闊的路上已無行人,大雪在他們出門的時候又下了起來,落在兩人的身上,沒有融化的痕跡。
兩人並著排走,這回蠻蠻沒有挽他。
子桑輕抿著唇,一路無話,蠻蠻也不說話。
行至地安門,遙遙又見那餛飩攤,居然還沒收攤。
燭火幽幽藍光輕輕搖曳,那餛飩攤前站著一個姑娘,是不久前剛見過那個,美麗的姑娘。
走得近了,方聽她語氣有些不耐地說道:「你已經死了,得跟我走了。」
那攤主梗著脖子嚷嚷:「我才不走,走了就賺不了錢了,我老母親還在家裡等著我給她買藥。」
姑娘氣得跺腳,道:「你老母親也死了,你們娘倆真是一樣的軸。」
攤主罵道:「你娘才死了。」
蠻蠻遠遠看著,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這母子一起走了,身後事可怎麼辦?」
子桑停步,淡淡道:「你的身後事呢?」
蠻蠻愣了愣,轉身看他,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這胳膊腿都分家了,我在亂葬崗找了許久才拼好……」
子桑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睛,道:「疼嗎?」
疼。
脖子斷裂的地方疼,雙手雙腳斷裂的地方也疼。
每走一步都像在上刑,行這一夜,他真的疼得厲害。
可蠻蠻搖了搖頭,說:「不疼。」
子桑輕抿著唇,望著他隨口扯出謊話的紅潤的唇,忽然俯身,往前貼了上去。
他碰到了一片冰涼,蠻蠻將手擋在了自個兒唇上。
子桑沒躲開,近距離靜靜看著他,在等他一句答覆,或是解釋。
遠處,瓊鹿的聲音喊道:「子桑,走吧。」
蠻蠻往後退了半步,依舊眉眼彎彎。
大雪覆蓋北平,紛紛揚揚落在未眠人的發梢肩頭,蠻蠻緩緩跪下,於子桑的面前。
他伸出雙手,動作輕柔的抬起子桑的手,垂首,緩緩在那黑手套上落下一個吻。
「先生只管把蠻蠻當做一場荒唐的風月戲,夢醒就不必惦記。」良久,蠻蠻仰頭看他,雪白的狐狸毛領間,那張漂亮的臉猶帶稚氣,他的眼睛是圓圓的杏眼,看人時竟也似含情,他輕聲說:「我怎麼捨得你碰我。」
子桑靜默,不語。
瓊鹿站在遠處,望著那邊的景色,望著那千百年來都沒見過有所動容的人眼中的執拗,心中嘆了一口氣,對那相互依偎著站著的母子道:「再等等吧。」
蠻蠻側頭向餛飩攤前看了一眼,仰頭,目光柔和道:「若有來世,蠻蠻身子清清白白,定把手洗得乾乾淨淨,親自給您端上一碗餛飩。」
雪吹了一片進了子桑的眼眸,他終於俯身,將蠻蠻從雪中扶了起來。
黃泉路上無數幽魂,曼陀羅花盛放,擺渡人行在前邊,靈魂跟在後邊。
行至一扇門前,子桑停了步,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蠻蠻的頭,快要碰到時卻又放下了。
他說:「你那帕子送我,當你守諾的信物。」
門開,門合,前世今生,再無瓜葛。
第229章 一諾百年
瓜子剝滿了一整杯,早先那杯竟然還未見底,不是時候過得慢,是有人不忍吃。
牆上的掛鍾已經快到凌晨三點,除了牆角那流浪漢已經睡著,其餘人都沒睡。
姑娘一個故事終了,喝盡杯中最後的清茶,站起了身,道:「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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