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金子又搖頭。
他晌午睡了一會兒,醒過來,小狗已經快沒氣了,口吐白沫,是藥死的。
它明明被關在院子裡,哪裡來的藥?
裴贏伸手去拿那小黑狗的屍體,崔金子不給,在懷裡死死抱著,棚子裡因為闖進菜地里被拴起的羊好像有所察覺,它站著,一直盯著小黑狗叫,可崔金子聽不見,小黑狗也不理它。
裴贏頭一陣暈眩,帶著酒氣,把崔金子緊緊抱進了懷裡,他感受到了崔金子身體很涼,手很涼、脖子也涼,渾身僵硬。
「我回來晚了,」裴贏低聲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崔金子靠在他的懷裡,眼淚又掉了下來,他想說,你怎么喝了這麼多酒,可他說不出來。
裴贏揉著他的捲毛兒,全身的力氣倚在他的身上,依靠著他,呼吸很重很緩,他從來沒這樣過,像是累極了。
他很著急也很無措,他慢慢的,把小狗鬆開了。
「我沒事,」他顫著嘴唇,想說:「你累不累?」
可只能發出細碎的「啊啊」聲。
今年沒有下冰雹,西瓜大豐收,賣西瓜那天,崔金子蹲在地邊邊上看著,看著他們把西瓜帶走。
他摘下路邊的一朵牽牛花,摘掉花蒂,放在唇間吸吮著裡面淡淡的花粉甜味兒,人來來往往打他面前過,他木呆呆的,像一隻不會說話的羊,就像他身邊牽著的那隻正在嚼粉色牽牛花的母羊一樣。
裴贏和老闆交談著,他平時性子沉悶,這個時候也會人情世故,遞了煙,站在地頭上吞雲吐霧。
他咬著煙,轉眸看,崔金子蹲在地邊漫無目的地薅草,唇間叼著一朵粉色的牽牛花。
他太過好看,過來收西瓜的人都會往他那邊多看幾眼。
只是他現在很少笑了,像是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在心上,笑不出來一樣。
小黑狗死後,他就一直這樣。
他想再給他弄一隻小狗,可很快又絕了念想,那沒有用,他知道壓在他心上的,不只是小黑狗。
賣西瓜的錢當場結清,剛從銀行里取出來的錢,很新,還帶著濃濃的錢味兒。
大車都走了,地里也乾淨了,只剩下一棵棵乾淨的西瓜秧,本來綠油油的,可西瓜摘了,就好像一下子衰敗下去,成了一地雜草。
裴贏穿過土地,走到崔金子面前,把錢袋子放在崔金子手上,坐在他身邊,一塊兒看這塊地。
他為了這片地耗了許多心血,日以繼夜,一個農民,精神是紮根在他的土地里的。
崔金子抱著錢看,羊湊過頭來就要啃,嘴瓣一張一張,看起來很可惡。
崔金子把錢塞進衣裳裡頭,摸摸它的頭,他把喇叭花吐了出來,又摘了一朵,含在齒間。
「給你留了西瓜,一會兒搬回家去。」裴贏抓起一把土,在手上細細搓開,土面子順著他的指縫漏下。
他悶頭望著那把土,銳利的眸色沉默幽靜。
崔金子仰頭看天,天上有飛鳥掠過梯田上空,迎著風的方向。
兩個人都沒吭聲。
羊嘴不斷掀動,躲在後頭偷偷嚼裴贏的白褂子,崔金子後知後覺發現,伸出手推了它一把,裴贏的衣裳一大塊濕了,被嚼出一個大洞。
崔金子皺眉,一巴掌拍在它的腦門上,羊很記仇,一腦袋撞在了裴贏的腰上。
裴贏轉頭看,輕輕彎唇,伸手摸了摸崔金子的捲毛,說:「賺了錢,你想買點什麼?明天去鎮上吃點好的?」
崔金子搖搖頭,伸手摸摸胸前的錢,他從來沒拿過這麼大一筆錢,他不捨得花。
到家的時候,門口有個人早早等在那兒了。
是個男人,和裴贏長得七分相似。
崔金子腳步頓了一下,下意識想逃,在裴贏的親人面前,他抬不起頭來。
裴贏本該是安安穩穩過日子,許多人家看上他做女婿,他能幹又顧家,是自己把他拉扯進了污泥里。
裴贏和他哥單獨說了很長時間的話。
夜裡,三個人睡在一個炕上,燈關了,漆黑的夜色里,崔金子睜著眼瞪著牆壁,覺得自己很沉。
精神很沉,身體也沉,他豎著耳朵,無法捕捉任何聲響。
裴贏的大哥始終沒和他說一句話,連正眼看他都沒有,晚上他特意給做了飯,飯桌上,兩個男人喝酒,裴掙也沒給他半個眼神。
他明白,他知道,如果自己那麼好的弟弟搞上了個男人,他也會受不了。
他沒看裴贏,他一整天都沒看裴贏。
他害怕看見他們說了什麼。
他又覺得心裡發緊,緊得他胃都攪在一起,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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