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齊歐懊喪地靠在彈子檯邊,他以前從沒有好好想過這個問題。明明他們和阿馬蒂近在咫尺,他們可以聽到那邊發出的一切動靜,可就是無法與現實交接。
就好像——
他隨手拿起一張樂譜,是莫扎特的《D大調嬉遊曲K. 334/320b》。他望著第1-8小節上的音符:
這一切都是平行且對稱的。
古希臘數學家歐幾里得曾在《幾何原本》中說,平行直線是在同一平面內向兩端無限延長且永不相交的直線。線條尚且如此,更何況是空間?
要想線條相交,除非改變其中一條或多條的方向使達到可以相交的度數。又或者——塔齊歐想起胡夫金字塔洞口的香水實驗——將直線變成曲線,平面變成曲面,直行通道變成一個首尾相連的環!
晚飯時,他把他的構想以一種更通俗的方式告訴莫里斯。「我們和阿馬蒂的關係是這樣的,」他拿出一張空白譜紙,在正反相同位置標了兩個點,「儘管我們距離非常近,但要想抵達對方的世界,通常情況下需要夜以繼日翻越到另一面。不過好在,我們有且僅有一條捷徑。」
莫里斯:「什麼捷徑?」
塔齊歐用筆尖將紙戳破。
「這樣,兩邊的人就可以自由來往。」
「你的意思是,」人類經過一番沉思後說,「只要打破這道屏障,莫扎特先生一家就能團聚——從此活人能見到死者,死者也能擁抱活人?」
塔齊歐:「。」
或許波塞冬和鮑萊克的腦迴路差距就是這樣吧。
「屏障已經被打破了,莫里斯。」塔齊歐晃晃腦袋,讓自己重振精神,「準確來說不是打破屏障,而是改變形態,以通道形式,將兩個對立的空間融為一體。是的,通道早已存在,至少在我們陷入撒哈拉蛇口流沙的時候就有了,否則我們根本到不了這裡。」
莫里斯頓了許久:「那是誰建造的通道和空間?——奧地利天才作曲家?」
「不,阿馬蒂只能影響樂界,並非樂界的原空間締造者。就像人類可以很大程度影響地球,但是不能憑空造一個地球出來。我們的主要目的是尋找通道,其他都不重要了。」
人類抬頭看向天花板。
「我們是要去撒哈拉嗎?」
「不一定。」附近孩子的笑聲突然插進來。
塔齊歐停了一下,繼續說:「我猜想,通道一直在我們身邊——在我們與那邊的人類之間。」
※
夜深了,塔齊歐打開窗,獨自走上陽台。
維也納的夜晚,比水母刺絲和毒蘑菇加起來還要令人神醉。彈子檯那邊安靜無比,阿馬蒂還沒有回家。
他對著月亮發了會兒呆,低頭看見一對情人正在滿地燭火間共舞探戈。華麗的酒紅色裙擺掠過火焰,數支蠟燭在一瞬間熄滅;縱使個別狡猾的火點抱著僥倖心理爬上紅綃,又很快在下一秒被凜風攫走。
行人駐足觀望。沒過多久,兩位小提琴手現身為他們伴奏。不知什麼時候,樓下又多了架鋼琴。人類們不約而同地尋覓舞伴。短短十分鐘時間,一次兩個人的邀約就變成了一場大型戶外舞會。
風吹進來,他轉頭察看莫里斯,被窩裡的人類打了個寒戰。於是塔齊歐關上窗退回屋裡,並點了根蠟。
和現實世界相比,莫里斯一定更喜歡待在這裡。塔齊歐想,回去是他自己的意願,他不應該強迫這隻人類遷就自己。尤其是——他們的青春在樂界可以定格在1766年。一旦返回現實,他這隻水母當然能夠從頭再來。可是莫里斯呢?
即使分隔兩地,塔齊歐也希望莫里斯能好好活著,這對水母來說才是最長久、最安穩的陪伴。
如果莫里斯死了,塔齊歐會難過得想死,但他知道莫里斯不想他死——這隻人類都不准他自殺,又哪能同意他死亡呢?可是讓塔齊歐活在一個沒有莫里斯的世界,那要比死亡痛苦得多。
況且就算沒有生離死別,他們真能長久地在一起嗎?——消滅人類和異種、貴族與平民的身份差異,打破同性相斥的原則,擺脫人倫道德的約束。倘若他們在倫敦街頭跳探戈,是否也會收穫掌聲及祝福?
塔齊歐想起來,這隻人類四肢不協調,跳起舞來像猩猩。嗯,到時候自己和阿馬蒂伴奏,莫里斯跳猩猩舞,說不定能一路表演到白金漢宮,喬治三世再賞他們一人一塊金牌。
這時人類發出輕輕的夢囈:「雙蘋果,甜甜圈,自由面……」離開馬普托後,塔齊歐每次看莫里斯睡覺,都有一種莫名的恐慌,特別是聽他說這句夢話。
他不太能理解它其中的含義,莫里斯不愛吃蘋果和甜食,沒理由睡覺還想著它們。至於「自由面」,那就更不清楚了。塔齊歐靜悄悄地走過去吻了吻人類的臉頰,然後去廚房在籃子裡揀蘋果。
啊,有一個被蟲蛀了。
塔齊歐順著小洞往進看:「……莫里斯一輩子都吃不了這麼多。」他沿洞的橫截面將這顆壞蘋果用刀切成兩半,縱橫交叉的蟲蛀通道原本在果肉中布列成一整套迷宮,如今蟲子被喚醒,嗖的一下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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