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吏回到門口監視。
探監者將一個陶瓷燉盅從懷裡轉移至桌面,推向那邊。「我叫傭人給你燉了鱈魚湯,奧沙利文先生。」他說,「快趁熱喝吧。」
塔齊歐毫無反應,好像根本就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安德魯審視著他,那張令人疼惜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正在思考嗎?他在思考什麼?還是說他已無法思考?在場人不得而知。
人類矯揉造作地推了兩下眼鏡,從外套口袋裡掏出紙和鋼筆,用接近命令的語氣對犯人說:「把你想要的東西寫下來,到時我安排人給你送過去。」
終於,塔齊歐轉過臉來,纖柔的眼瞼微微閃動,給人一種疲倦的感覺,仿佛它們下一秒就要閉合。
厚重肥大的雲將光線從柵欄窗內竊走,他的眼角被暗影覆蓋,只能看到中間的鼻樑,和鼻樑下方——那對微笑的、血色貧乏卻不失瑩潤的唇。
他大概是瘋了——安德魯這樣想。但又沒完全瘋,至少在撿便宜這塊兒一點也不含糊。
確實。這裡伙食差,所以他一定想吃牛排;這裡鋪蓋少、衣服薄,所以他盼著有架火爐;這裡沒人待見他,所以他要趁機向自己討份愛或讚美。
塔齊歐伸出右手——安德魯緊盯著它,他認為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它更素淨、更脆弱、更聖潔、更沒有實質感的東西了。它握筆的過程、姿勢,無不彰顯對鋼筆的敬重,對待紙張同樣如此。
不過就目前狀況來看,安德魯·蘭切斯特已經不奢望塔齊歐能寫出一個完整的英文單詞了。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對瘋子適度地理解、包容,也不失為一種紳士風度。只要能傳達出有效信息,哪怕他畫一幅兒童簡筆畫都算他聰明。但最終極有可能只是一堆亂糟糟的線條。浪費墨水是必然之事。
沒一會兒,塔齊歐將紙筆推過去,又魔怔似的縮到座椅上一動不動。安德魯拿起紙張,目光現出一種陰鷙的傲慢——紙上排列著一串串纖秀、整齊、有如精心繪製的英文字母,內容如下:
《算數研究》拉丁文原版
約翰·卡爾·弗里德里希·高斯
《電學實驗研究》
麥可·法拉第
《化學哲學的新體系》兩冊
約翰·道爾頓
《火與空氣》
卡爾·威爾海姆·舍勒
《動植物在家養下的變異》
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
《道林·格雷的畫像》
作者不明
後面又補寫了「道林原型」幾個字,但被兩道平行斜線無情劃掉。最後,是一幅筆觸精銳細膩的鋼筆畫。
安德魯·蘭切斯特深深凝眉——那是一個噁心的、長滿蛆蟲的大腦——是自己的大腦。
燉盅被打翻,湯汁灑了一地。
他氣得將這份書單與畫作撕成碎片,降雪般揚到塔齊歐臉上。「該死的瘋狗!」他吼了出來,「你這種貨色怎麼還不下地獄啊?」
見塔齊歐無動於衷,他氣忿地抬起手掌,被獄吏攔下。「請注意您的言行,蘭切斯特先生。」
安德魯·蘭切斯特甩手走到門邊。
「妖里妖氣的死基佬!」他一邊回頭叫喚,一邊擦眼鏡片,「別指望我以後會來看你,就算你哭著跪下來求我都不行!」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又尖又奇怪、面部表情陰險扭曲,但那又如何?他變成這樣全是塔齊歐一手造成的。這個罪魁禍首、這個奴隸就應該永遠被囚禁於此,永遠在無盡懺悔中乞求主的原諒!
探監者拂然而去,安靜的囚犯被獄吏攙回牢房。
第86章
愛的目的是去愛。——奧斯卡·王爾德
86
第五年冬天,距離被釋放還有兩個月,在瑞丁監獄的院子裡,塔齊歐捕捉到一張陌生面孔。
事實上,因嚴重猥褻罪被關進來的犯人少之又少——在英國,人類們都謹小慎微。
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在討論這位「新人」。
有時他們會邀請塔齊歐過來說要一起討論。對此,被邀請者總是避之不談。一是沒興趣,二是沒必要——倘若對方罪證落實,探索他對身心百害無益;假設這隻人類和自己一樣含冤入獄(概率微乎其微),比起道聽途說,塔齊歐更願意正面和他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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