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州緊緊攥著那顆失而復得的南珠,嗓音啞得不忍卒聽:「對不起……還是害了你……」
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稜角分明的下頜處凝聚,終於難承其重墜了下來,滴在尹露兒冰涼的面容上。
而雙目緊閉的尹露兒依舊笑著,一如往常。
第71章
懷珠其罪(三)只要她願意,她能夠將……
尹露兒對李成棟以死相逼,打亂了趙明州所有的計劃。和李成棟一樣,尹露兒的死亡同樣給予了她一記重創。
她甚至沒有餘力安排善後事宜,便在桐君的陪伴下,匆匆離開了軟禁李成棟的房間。哪怕有著桐君的攙扶,她也走得跌跌撞撞,朱由榔不敢多言,只能遠遠地跟著。
只見趙明州發狠一般踹開了自己的房門,木質的門框被她踹得歪斜變形。桐君趕緊回身掩門,卻始終留有一道三指寬的門縫。透過那道門縫,朱由榔能看清房間裡發生的一切。
在屋外一言未發的趙明州,待桐君關上門後,就像被人抽去了脊柱一般,軟軟地癱坐在地上。她蜷著身子,哪還有半分征戰沙場時的颯爽英姿。她背對著門口,朱由榔看不到她此刻的面容,他卻也慶幸自己看不到。
桐君如同哄勸孩子似的,柔聲喚著她的名字,似乎想要把她從無盡的泥沼中拉扯出來。趙明州只是呆呆地跪坐著,直到桐君把她攬進懷裡,直到她的下頜熨帖地嵌進了好友的鎖骨,趙明州才發出一聲如同咆哮般地怒吼,終於,哭出聲來。
朱由榔感到那哭聲仿佛一雙手,刁鑽地在他的心口上捏了一把。他身子一顫,腦袋也隨著那哭聲一起嗡嗡直響。
一直以來,趙明州在他的心目中是無堅不摧的存在。她從不妥協,絕不後退,她穩紮穩打,未嘗一敗。只要她願意,她能夠將整個天地顛倒過來;只要她想,這世上便沒有她做不到的事。
他能替她做的,無非是利用皇帝的身份,護住她珍而重之的妹妹,僅此而已。
而此時此刻,朱由榔想要替她做的更多。這種祈願是如此之強烈,強烈到他自己都感到驚詫。那種莫名其妙的悸動沖得他面色泛紅,毫不猶豫地調轉過頭,朝著軟禁李成棟的宮室走去。
李成棟房間的門又一次打開了,一雙考究的氈靴輕輕踏了進來。氈靴的羅緣內緙有八寶雲龍紋,暗示著氈靴主人無上的尊貴。
朱由榔小心避開了地上的血漬,在李成棟的身旁蹲了下來。
李成棟的姿態自他們離開以後就沒有變過,他呆呆地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尹露兒涼透的屍身擱在他的大腿上,他的雙臂以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攬著她,顯得既親密又疏離。他的臉上沒有淚水,唯有一派麻木的蒼白。
「露兒已死,我別無所求。敗軍之將,只願速死。」李成棟的嘴唇上下碰觸了數下,僵硬地說著。
朱由榔聞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仰起頭,露出脆弱的毫無防備的脖頸。這一刻,若李成棟想殺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但李成棟沒有動,朱由榔也沒有動。
「從北京到陪都,
從陪都到廣州,從廣州到肇慶,無數兵馬來來往往,多少白骨堆積如山,所有人都在追逐那天底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不瞞你說,當我真正坐在御座之上時,我打心眼兒里不情願……」
李成棟的臉色僵了僵,轉頭看向一旁的朱由榔。
「很可笑吧,但又是誰規定的,是人就必須要想當皇帝呢?我坐的高高,兩手空空,又有什麼好普天同慶的呢?可是,偏偏有這麼兩個人,帶我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朱由榔面上的鬱結之色,被某種柔軟的情致衝散,現出如同珍珠背光一面的色澤:「她們告訴我,這天底下兩手空空的人又何止我一個,有無數人一無所有,有無數人一貧如洗。那麼到底是誰,奪走了本該屬於我們的幸福與安寧?又是誰,點燃了戰火,壘起了京觀,傾覆了正道?是誰,才是殺死尊夫人真正的兇手?」
朱由榔盯著李成棟布滿血絲的雙眼,一字一頓道:「不是我,更不是趙將軍。是人對名利的從不饜足,是人對貪妄的至死追逐。李將軍,戰亂為表,人心是疾啊!」
李成棟只覺一記重錘,狠狠敲在他的心口上。
是啊,戰亂為表,人心是疾。是他拋家舍業,丟下了尹露兒;是他四處征戰,追名逐利;是他妄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尹露兒淪為逃人都一無所知;是他不聽規勸,一心想要趕在多鐸之前,攻下肇慶,以致功敗垂成。
殺死尹露兒的兇手,明明是他——李成棟啊!
李成棟張開沾滿尹露兒鮮血的大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臉,從指縫中溢出一聲悲愴已極的慘笑:「是我啊……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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